小船靠岸,打断了她无休无止的思索。杨辰提裙下船,对着李重俊行了一礼,转身刚走了两步,李重俊却跟上来了。
杨辰停下脚步,仰头看着他,问道:“殿下可是有话要说?”
李重俊顿了顿,继而一笑,道:“你倒是爽快。”
杨辰淡淡一笑,道:“你我之间,用不着这么吞吞吐吐。”
上次见面时该说的不该说的他们都已经说了个清楚,现在倒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
李重俊仰头望天,说道:“我要成婚了。”
杨辰一怔,继而低身一礼,道:“恭喜郡王殿下。”
李重俊苦笑:“我就知道你不会在乎。”
“你怎么知道我不在乎?”杨辰反问。
“你都不问我娶的是谁。”李重俊说道。
杨辰都让他气笑了。洛阳城那么大,有头有脸的官家女子何止百人,她就算问了也不知道啊。杨辰叹了口气,问道:“是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李重俊赌气说道。
杨辰低头淡淡一笑,道:“我虽然不认识,但我心想,像郡王殿下这样的人,总该有个温柔体贴的女子才能相配。”
李重俊转身面对着湖站着,沉声道:“你少说这些好听的。”
“我是说真的。”杨辰对着他的背影说道,“在这皇宫中,真心诚意待我的人没有几个。郡王殿下的一片心意,我视若瑰宝,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将全部心思据实以告。我们之间,总是要干干净净的,才不算辜负了彼此。”
李重俊的身形一震,仰头望天,微微叹了口气。他缓缓转过身,一双灼然的双眸望着她,说道:“我的心思,也是如此。”
他缓步走来,在她面前站定,说道:“我的心里只能容下一个女子。以前是你,以后便是我的妻。”他低头望着她,眸中光芒闪闪,说道:“杨辰,你保重吧。”
她也抬头回望着他,淡淡一笑,道:“你也保重。”
李重俊没有再说什么,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对她说道:“以后下雪时别再在雪地里站着。下一回濡湿了鞋袜,你不会再遇见我了。”
他说完,转过身便走了。
杨辰一直立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满是愧疚消逝的欣慰,更有一丝释怀之后的淡淡怅惘。李重俊走了,这个曾经双眼望着她的男子,最终还是将目光移向了别处。他会有自己的妻子,会有另一段感情,另一段生活。而她也是一样。杨辰忽然觉得自己变了,许多长久以来她认为很重要的人,很重要的事,最终随着时移世易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或许李隆基的出现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热情,而如今李重俊的离去,更是连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带走了。
如此也好。想要在这皇宫中生存,本就是不能有“心”的。
回到寝宫时天色还早。值守的宫人说上官婕妤去了昭阳苑领宴,杨辰也就不急着复命,回房洗了个澡略作休整。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多得她来不及一一去想。杨辰将那封家书取出,又反复看了许多遍。只要姨娘和弟弟平安,她也就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申时前后上官婕妤回到寝殿,杨辰指挥着宫人们备下夕食。夕食过后,婕妤如往常一样在内殿读书。杨辰看准时机屏退了众人,将今日所见所闻禀告上官婉儿。
“魏王武延基和高阳郡王武崇训都来了。宴席过半时,两人和东宫世子一起离席,奴不便跟上去看,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说了什么。”杨辰低眉说道。
上官婉儿侧目旁听,问道:“他们离席时,永泰郡主和安乐郡主可跟去了?”
杨辰摇摇头,道:“这倒没有。两位郡主一直都在宴席上。”
上官婉儿点点头,微微一笑,道:“有人要沉不住气了。”
杨辰小心地问道:“可是韦良娣要有什么动作?”
上官婉儿侧身靠在凭几上,淡淡说道:“她不是这般经不住事的人。只怕,是她那个儿子要坏事。”
世子李重润?他竟然自己在背后谋划?杨辰蹙眉,小声说道:“婕妤,要不要给韦良娣提个醒?”
上官婉儿双目微阖,道:“不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说不准还是两败俱伤。看看再说。”
杨辰点点头:“是。”
三阳宫的夏日漫长而安静,转眼一个月的时日就在廊角风铃的叮咚声里过去了。上官婕妤除了侍驾陪宴之外再不与他人交往,杨辰也就很少有出门的机会,只是每日陪着上官婉儿在殿中读书临帖。日子平静得如一潭深水,谁也看不出镜面之下暗涌的波涛。
这一日清晨下了一场小雨,天气难得的凉爽。杨辰命宫人熄了燃香,将大殿窗子全部打开,湿润的风带着草木清新的气息穿窗而入,吹得几案上横摊的洒金熟宣哗哗乱翻。墨玉镇尺将宣纸压住,素手执起墨方,在青竹砚台上细细地磨着。桌上横摊着一本《大云经》,上官婉儿敛袖执笔,正细细抄录着。
室内静到了极处,只有风吹纸页发出的细微声响。杨辰将墨研好了,见上官婉儿已抄到一页的最末,便抬手为她翻过一页。忽然不远处人影一闪,杨辰抬头,就见江禄半个身子从屏风后探出来,冲着她一阵挤眉弄眼。
杨辰轻轻起身,悄无声息地退出来,带着江禄来到殿外,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江禄拂尘垂地,说道:“外面有位官员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