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辰和宋雨晴整理完书目,开门才发现外面天已经擦黑了。白日里的积雪没有化净,晚上小风一吹,又冻成了冰。宋雨晴担心路不好走,想让杨辰留在内文学馆,可是掖庭规矩森严,绝不准夜不归宿。此时馆内只有一位林先生在,宋雨晴便去向她请教,好在林先生是极好说话的,当时便写了手书,让小太监给掖庭令送去,说是晚上要连夜赶工,留下杨辰帮忙。掖庭令自然不会说什么,于是杨辰当晚就宿在了宋雨晴的房中。
床很窄,两个人裹得像蚕蛹一般并排躺着,连翻个身都困难。杨辰望着乌突突的房顶,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真好,好像又回到了清凉殿的时候。”
宋雨晴淡淡道:“那个时候我们倒不曾这般要好。”
杨辰一笑,道:“那个时候你整日就知道读书,平时也不和我们说话,我都替你闷得慌。”
宋雨晴也是一笑,道:“我虽不与你们说话,可人心如何,我却看得清楚。我看着你整日应付了这个,又要应付那个,着实累得慌。倒不如我,清闲自在。”
“你是逍遥人,自然有清闲自在的活法。不像我……”杨辰顿了顿,道,“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也不知姨娘和允儿在潮州如何,这个年又该怎么过。”
这是杨辰这段日子以来第一次主动提起家里的事。宋雨晴知道她已经憋了太久,今日她能主动说起,说明心里已经想开些了,不禁暗自松了口气,道:“我从不相信‘吉人自有天相’这一类的话。不过此次流放官眷近百人,朝廷专门派了刑部的刘差官押解。听说那个刘差官是个厚道人,这一路上应该无事。”
“你听谁说的?”杨辰问。
宋雨晴道:“还是上一次跟褚先生去崇文馆的时候听到的。当时一群翰林院的学士在廊子底下坐着喝茶说话,我听到并州二字,就留心多听了几句。”
杨辰轻声一叹,道:“但愿如此。”
宋雨晴的手在被子里摸索,摸到杨辰的手,用了握了一握,道:“你现在担心也没有用。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就一步一步往前走,总会有办法的。”
杨辰侧目看她,床前烛火下,她的侧脸柔和美好,莫名让人心安。宋雨晴也侧过头,对她微微一笑。两人吹灭了烛火,各自转头睡去。
次日晨起,宋雨晴被褚先生唤去了房中,杨辰草草吃了口早饭就拎着洒扫的工具来到藏书室。门前的锁已经开了,她进了屋,先将凉透了的炭火倒在院子外的木桶里,然后添上新炭。化雪天儿最冷,她一路走回来已是冻得手脚冰凉,忙将手悬在炭盆上烤着。
忽然听到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杨辰回过身,就见崔??靠在书架边,对着她微微一笑:“娘子安好。”
“你……你怎么又来了?”杨辰一愣,也顾不得礼数尊卑,脱口便问。
崔??说道:“我一直在此地,何来‘又’字一说?”
杨辰瞪大了眼睛,问道:“先生昨晚没走?”
崔??微微一笑,道:“看书看得入神,不觉忘了时辰。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这房门已经落了锁,所以干脆枕书而眠,也是一桩风雅美事。”
枕书而眠?杨辰往他身后看去,果见书架下散落着几本书,想是昨夜被他盖在身上的,另外还有全套的经书堆起来,大概是用来当枕头了。杨辰立时脑补出了他那狼狈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何事让娘子如此开怀?”崔??将她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倚着书架,含笑问道。
杨辰察觉到自己失态,低身一礼,道:“失礼了。想必先生昨夜睡得不安稳,不如早点回去休息吧。”
“不忙。”崔??抬起头,望着藏书室内层层叠叠的书架,道,“古人智慧,浩如烟海。一想到自己还有这么多的书没有读,我便睡不安稳。”
杨辰被他这话说得一愣,随即微微一笑,道:“愚公移山,不急在一时。”
崔??转头看她,道:“娘子好大的野心,也想学愚公,将这书山夷平么?”
杨辰垂目,道:“我只知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崔??轻笑了一声,转身缓步走在书架间,淡淡说道:“果然,无知者无畏。”
杨辰一怔,豁然抬起头。无知?他竟说她无知?从小到大,她虽不能说读书破万卷,可涉猎之广不亚于一般文人士子。昔日在家时,父亲每每与雅士骚友集会都要她在侧喝诗应答,她每成一句,座中宾客无不赞叹。她又何曾被人说过无知!
她大步走上前,跟在他身后,问道:“请问先生,何谓无知?为何无知?”
崔??行走在书架间,目光漫漫扫过紧密排布的书脊,道:“愚公所以移山者,以其子孙绵延不尽为条件。而人之为学只在一世,身既死,神并灭,何来永世之说呢?”
杨辰紧紧跟着他,愤然一笑,道:“那依先生的意思干脆不要读书好了,反正到死都是带不走的。”
“又错。”崔??继续往前走着,道,“世上的书是读不尽的,所以我只挑着对我有用的来读。物尽其用,才是不白读书。”
“先人所著之书,自然都藏着先人的智慧,又何来有用无用之说?”
“还是错。先人的智慧是先人所得,可以为我所用,则为有用;不能为我所用,自可摒弃。”崔??说道,“诗文词曲可以怡情,圣贤经传可以正身,文史通鉴可以知兴替。”
杨辰挑唇一笑,道:“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