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桓半月有余,吐蕃使臣终于启程归国。临行那日神皇陛下在上阳宫主殿设宴,酒筵从殿内一直排到临水亭上,管弦歌舞延绵不绝,直到太阳落山方才结束。吐蕃使臣离开后,神皇陛下并没有立刻返回太初宫,反而住了下来。上阳宫圈着洛水的一段,每日夜间总有楼船画舫行于湖中,灯火通明,歌舞喧嚣,半个洛阳城都听得到。
神皇陛下忙着大宴群臣,郡主们也没闲着。这些天家贵女在宫里憋了多时,好不容易出来一回,自然不能让时日虚度了。于是今日赏花,明日联诗,后日游湖,杨雪霁饶是不凑热闹也还是被拉着去了几次。杨辰作为她的伴读自然是处处相随。几次下来,这宫里的郡主们她也算认全了。除了永泰郡主外,另有长宁郡主、永寿郡主和成安郡主。这三人中只有长宁郡主是韦良娣所生,其余二人亦是庶出。长宁郡主的性子偏冷,为人却比安乐郡主随和得多。杨雪霁同她们在一起倒也合得来。另外新都、宜城、定安三位郡主年龄偏大,都已外嫁,也就无从得见了。几次集会都没有见到安乐郡主的影子,想来她在姐妹中的人缘也不怎么样,人家宁可请异姓的杨雪霁也不请她。
这一日众郡主又约了在流觞亭相会。流觞亭依着小山而建,山前一眼活水淙淙而过,俨然有兰亭“曲水流觞”之美,故而名之。六月正是百花齐放的季节,亭前草木丰茂,姹紫嫣红,尤其牡丹开得最盛。永泰郡主便以此为托,请各家郡主来此赏花。
亭子四周已挂上了轻纱垂幔,一阵风过,纱幔飘扬,更兼着一丝浓得化不开的芳香。亭子正中摆着一张朱漆几案,有宫人正手执瓷壶烹煮着新茶。这煮茶之法是宫外时兴的玩意儿,原是一个叫陆羽的人所创,将整片茶叶泡入沸水中烹煮,煮后不加椒料,直接饮用。宫人将煮好的茶分入杯中,捧上前请郡主们饮用。杨辰也分到一杯,低头啜饮,刚入口时觉得无味,喝下去之后方才觉得舌根发苦,却苦得清爽,口齿噙香。
“好喝。”长宁郡主淡淡道。
永泰郡主笑道:“我也是觉得好,才让姐妹们来尝尝。以往将茶叶捣碎了冲泡我实在喝不惯,牙碜。”
“倒比以前的法子清爽些,我喜欢。”杨雪霁说道。
“喜欢便好,以后咱们都这么喝了。”永泰郡主说道。
“什么好东西,也让我们尝尝啊。”忽然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亭外,李重俊隔着垂纱站定了,笑道:“几位姐妹好风雅,独占了这么好的地方。”
永泰郡主含笑道:“好东西自然躲着人,谁想到还是被你撞见了。快快进来,我们分你一杯羹,好堵住你那张嘴。”
几位郡主纷纷笑起来。
李重俊哈哈一笑,隔着轻纱说道:“承蒙姐姐美意,我们就在亭外给你们守门便是了。”
“还有谁来了?”永泰郡主问。
“三郎也在,”李隆基说道,“另外还有几位好友。”
杨辰的心微微一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隔着垂纱,李隆基的身影她一眼就能辨认出来。众人中唯他身形挺拔,器宇不凡。
垂纱外另有几人,低身拜道:“臣拜见郡主。”
居然有外臣。几位郡主虽然没有说话,却都是且惊且喜。皇家郡主深居宫廷,很少见到父兄以外的男子,眼下自然觉得又刺激又有趣。好在隔着帷幔,也不会失了礼数。几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永泰郡主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姐妹在此赏花品茶,不知各位也会至此,失礼了。”
“巧了,我们也是来赏花的。”李重俊说道,“你们赏你们的,我们赏我们的,咱们各不耽误,如何?”
永泰郡主一笑,道:“甚好。那诸位请便吧。”
亭外那几人真就席地坐了下来。有侍臣抬上桌案,案前放着美酒,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谈天说地,竟比她们还热闹。亭内众人早就没了说话的心思,只是吃着茶,听着他们外面说话。李重俊生性放达,说起话来也是直言直语,亭内各位郡主每每被他逗得发笑,却也不敢大声笑,憋得好难受。
这期间李隆基却是甚少说话。杨辰知道他心中烦闷,自己却帮不上什么忙,心里空落落的,。
“这大好美景,我们怎么只顾喝酒了?”李重俊高声说道,“澄澜、文辉都是少年进士,诗才卓然,不如作诗助兴如何?”
只听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郡王殿下既然说了,臣断无推辞。只是,臣若作诗,张口就来,说完就忘。锦绣文章若是没有人记录下来,岂不可惜?”
“好说,”李重俊道,“我这便命人取笔墨来。请君落笔写上,不就行了?”
那人一笑,道:“我的诗作从来都是有人记录,不会自己落笔。”
亭内众郡主交换了一个眼神:此人好狂。
“那就让宫人代写。”李重俊道。
“宫人迂莽,哪懂诗为何物?”
“莫非你要本郡王为你代笔?”李重俊冷冷问道。
“不敢。”那人低头道,“去年中秋,??曾陪伴神皇陛下游洛水,当时占得一首绝句,是由上官婕妤代为落笔的。今日执笔之人若是太过微贱,岂不是辱没了婕妤?”
杨辰心道,这个人好大的架子,竟然让上官婕妤为他执笔。不知他是真有这么大的才学还是信口开河?她止不住心中好奇,往外看去。隔着纱幔,只能见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倚着几案而坐,其他的再也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