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步兵十人一伍,将马车夹在中间。黑暗中只有车轮辗压在石子路面上的巨响。杨辰抱膝坐在车内,望着崔湜赶车的背影,轻声问道:“长安的事,我总觉得蹊跷。”
她的声音很轻,被周围车轮声和脚步声掩盖下来,只有近前的崔湜才能听到。
“你有何猜测?”崔湜道。
杨辰从车里爬出来,垂足坐在他身边,说道:“我猜,你早就知道这件事。”
崔湜侧目看她:“何以见得?”
杨辰低声说道:“叛军是北衙留在长安的守军。以李隆基的能力,他麾下军士叛变,他绝不可能毫不知情。再说,这次留守和随车的戍卫都是他一手安排的,怎么可能那么巧,就正好把有反心之人留在了长安?”
崔湜眼中闪着灼然的光彩,唇边笑意渐浓,道:“真聪明。”
“所以你是知道的!”杨辰睁大眼睛望着他,双眉微蹙,“可是……为什么?”
“你不妨再猜猜。”崔湜似乎上了瘾,继续引她猜测。
杨辰蹙眉沉思,说道:“事情一发,韦皇后就夺了李隆基的兵权。这对李隆基和太平公主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韦皇后受益最大,可是,这绝不是她安排的……”
崔湜含笑不语。
杨辰看见他的笑容,一拳打在他肩上,道:“你快告诉我!”
崔湜含笑道:“你有没有见过正在捕猎的猛兽?”
杨辰微微一怔:“猛兽?”
崔湜望了她一眼,低声说道:“猛兽在捕捉猎物之前,总会装出一副温和无害的样子,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一直在暗中积聚力量,等待对猎物发出最后一击。”
杨辰暗自揣摩着他的话,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是说,这次的兵变是太平公主的安排。目的……就是给韦皇后一个借口,收回李隆基的兵权?”
崔湜眸中闪过一丝激赏神情,不置可否,继续说道:“没有了兵权的李隆基,就像猛虎失去了利爪,对韦皇后的威胁就降低了很多,韦皇后就会或多或少放松对他的警惕。这也就为太平公主赢得了更多的空间。”
杨辰暗自点头。欲要取之,必先与之,这已是权斗的老把戏了。更何况太平公主并没有失去兵权——恐怕连上官昭容都不知道。她所信任的内侄上官青云,其实是临淄王培植的力量。眼下上官青云接管了北衙府兵,真正的兵权。其实还在太平公主手中。
这是一次有策略的收缩,预示着暴风雨的来临。太平公主正在暗中酝酿着对韦氏的最后一击。
“可是,眼下这场长安之变,又该如何收场?”杨辰问。
“事情若想让人相信,就要做到十成真。”崔湜望着前方。说道,“那五千士兵是明反,必然留不得了。”
崔湜顿了一顿,说道:“其实,转移兵权是我给太平公主献的策。没想到公主如此狠辣。五千士兵,可是断腕之痛啊。”
杨辰心里微微一叹。未必是太平公主狠辣,这办法,或许是出自李隆基之手。
“这次领兵之人名唤陈鹏。是袁恕己的旧部。”崔湜望了杨辰一眼,不再多说。
袁恕己死于韦皇后之手,只要推说是为旧日将军复仇,那李隆基就被摘得干干净净了。杨辰心里一叹,韦皇后派出了上官青云、崔湜和她这三个最最信任的人来平定此次长安之乱。试图借此打压太平公主。殊不知,上官青云是李隆基的部下。崔湜是太平公主的幕僚,而自己也早已经投奔了太平公主。这一仗,韦皇后还没有打,就已经输了。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伴着金吾骑兵特有的紫金铜铃的声响。崔湜勒马,马车猛然停下。跟在两侧的步兵迅速回拢,将车马护在当中。
黑暗中,那骑兵翻身下马,向前两步,高声道:“可是崔相的人马?”
“你是何人?”兵士扬声问道。
“在下薛将军麾下传信官!”
崔湜挥了挥手,左右士兵退下。
“长安如何?”崔湜问。
“上官将军经过一夜激战,已从玄武门攻入皇宫。薛将军带援兵及时赶到,俘虏陈鹏,长安局势已经稳定。”
听到这个消息,杨辰微微松了口气。看来上官青云也没事。
崔湜点点头:“你先回去,告诉上官将军,我们即刻就到。”
“诺。”士兵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沿着来路奔去。
崔湜侧头,对杨辰说道:“你回去坐好,咱们要赶路了。”
杨辰依言坐回车厢,将车帘放好。马鞭一响,夜色中直奔长安。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已到了长安城外。正对着朱雀大街的城门火光通明,守门的武卫较平时增加了一倍。他们一见是崔湜的车驾,即刻开门放行。
朱雀大街上空荡荡的,两侧靠着水渠栽种的杨树仿佛重重鬼影,阴仄逼人。杨辰掀开车帘往外看,不远处太平坊前一片火把的光亮,已经被金吾卫封锁了。从此往北就进了贵族居住的区域,距离宫城也就不远了。一墙之隔,里面刚刚结束一场激战,外面,长安的百姓仍在酣睡。
玄武门前守卫严密,其中立马在前的人正是先一步赶来长安的薛将军。
马车缓缓停下,两侧兵士就位。崔湜转身扶着杨辰走下马车。薛将军跨下马背,上前低头道:“崔相,杨才人。”
崔湜点了点头,与杨辰向内走去。
玄武门前的广场上犹有血迹,隐约可以看出那一场交战的激烈。大明宫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