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辰独自坐在车内,双手握拳,手心渗出细细的汗来。窗外的洛阳城静得好像一片死域,耳边只有车轮驶过大道时那??的声响。她的心也随着马车上下颠簸着,眼前仍是刚才那金吾将军的脸,渐渐地,和她记忆中的那个人缓缓重合。
杜三郎。没错,刚才那个金吾卫,就是杜三郎。
杨辰心里很乱,乱得几乎无法思考。杜三郎怎么会在这儿?他的父亲是并州牧,也在斩首犯官之列,而他应该和允儿一样发入潮州为奴才对,又怎么会出现在皇宫,成为守卫的金吾将军?这根本不合情理。难道,是她看错了?
马车猛地停下来。江禄掀开帘子说道:“姐姐,咱们到了。”
杨辰匆忙整理了一下思绪,提裙走下马车。
狄府门前挂着两盏纸灯,昏惨惨的光在风中摇晃,凭空让人不自在起来。江禄引着杨辰走上石阶,大门虚掩着,一推就开了。从前门到大堂一路灯火通明,不断有家丁往来。江禄带着杨辰一直来到后寝之所,寝房门外有几人左右徘徊。他们都是狄仁杰的学生,此时全都穿着常服,杨辰认不清谁是谁,只是觉得脸熟。
江禄引着杨辰到了后院一个厢房前,躬身朝门内说道:“婕妤,杨掌宫接来了。”
“进来。”上官婉儿的声音略显疲惫。
杨辰推门而入。房间很小,只有一桌一案一榻,应该是临时收拾出来供上官婉儿歇息的。上官婕妤单手撑头斜靠在榻上,双眉紧锁,似是有无尽忧虑。
“婕妤可曾用过夕食了?”杨辰上前轻声问道,“奴从宫里带了点吃食来,婕妤可要用一些?”
上官婉儿仍旧阖着双眼,微微摇了摇头:“没胃口。”
杨辰又道:“奴也带了盥洗器具来。不如洗漱一番,清爽清爽?”
上官婉儿微微睁开眼睛,道:“也好。”
杨辰领命,让江禄带着两个随行的宫人去打了水来,亲自帮上官婉儿梳洗。手巾在刚打上来的沁凉的井水里一涮,拧干了敷在脸上,上官婉儿才终于觉得不那么昏昏沉沉了。
杨辰打发了宫人下去,扶着上官婉儿在案边坐定,问道:“婕妤今晚什么时候能回宫?”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说道:“我是代圣上前来探视,总要等国老好些了,说上几句话再走。”
杨辰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问道:“国老……还能好一些吗?”
上官婉儿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杨辰会意,低眉道:“奴去给婕妤准备床榻。婕妤略休息些吧。前面有江禄盯着,有事就来回了。”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
床榻刚刚收拾好,门外传来江禄的声音:“婕妤,前面传信,国老醒了,要见婕妤呢。”
上官婉儿站起身,扶着杨辰的手往外走去。狄府的廊子下不点灯,一片黑森森的。江禄在前挑着灯烛引路,终于来到狄仁杰寝室门前。几个官员仍旧站在门前等候,见了上官婉儿皆是低头避让。其中一个人杨辰倒是认出来了,就是那日议政堂前见过的凤阁侍郎,张柬之。
上官婉儿微微一抬手,推门走了进去。杨辰则和江禄一起低头侯在门边。
室内空气沉闷,似是有多日未曾开窗,满是变了味的棉絮和着药汁的味道。房间狭小,布置也极简单,门口和床榻间连个障目的屏风都没有。狄仁杰靠在床头,背后垫了许多软垫在勉强将身体撑起来。他虽看上去虚弱,一双眸子却仍像往日那般闪着洞察的光,让人不敢直视。
“国老可好些了?”上官婉儿在床前几步站定,轻声问道。
狄仁杰微微侧目看着她,道:“上官婕妤……婕妤深夜仍在此劳累,实是老朽之过。”
“国老可别这么说。只要国老身体康健,陛下心里也就安乐了。朝廷里的事,可还等着国老拿主意呢。”上官婉儿说道。
狄仁杰摆了摆手,苍老的手指节骨绷现,哑声说道:“我已想好了。等这一次大好了,就向陛下辞行,告老还乡去了。朝中之事,我已再不想过问。”
“国老……”上官婉儿刚要说话,却被狄仁杰抬手挡住。
“婕妤不必相劝,我心意已决。只是仍有些事放心不下,想同婕妤交代交代。”狄仁杰说道。
上官婉儿点点头:“国老请说。”
狄仁杰抬手指了指旁边的高足椅。上官婉儿会意,在椅子上坐下来。
狄仁杰微微舒了口气,缓缓说道:“前几日,我听到孙儿读书,读的是《孟子》,有‘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一句。孟子圣人,知道舍鱼而取熊掌。可世人往往昏庸,总是徘徊在鱼与熊掌之间,无法取舍,最后两个都没能得到。”
上官婉儿眸光沉沉,望着狄仁杰。
狄仁杰继续说道:“相王李旦,有太平公主扶持,三郎李隆基更是掌管着飞军兵权,声势不可谓不盛。可是……太平公主是李氏嫡女,李隆基亦是李家嫡孙,若是相王登基称帝,内外朝政必定都把握在公主和三郎的手中;太子李显虽然根基稍弱,可如今已正位东宫,继承大统,名正言顺。再加上有韦氏和武氏两家支持,足以和相王一争高下。登基之后么,武氏和韦氏必有一场势力角逐,届时又是一个时机。”他微微顿了顿,看着上官婉儿,说道,“言至于此。孰为鱼,孰为熊掌,上官婕妤应有决断了吧?”
上官婉儿面沉如水,淡淡道:“国老说得透彻,婉儿受益匪浅。只是……仍有一事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