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我总要到无痕姑母的房间里坐一坐,这是我多年养成的习惯。有时候我会与她聊天,有时候什么都不说;有时候我会帮她捶腿揉背,有时候什么都不做;有时候我会静静的听她诵佛,有时候呆坐着出神。
今天晚上,无痕姑母的精神特别好,吃了半块我带去的绿豆糕,还喝了大半碗的银耳羹。我怕她存食,便坐在床边与她聊天,无痕姑母也是好兴致,
“这些东西,怕是费了你很大的劲儿吧?”
她指了指桌子上摆放的绿豆糕和银耳羹,轻轻的叹气,轻轻的摇头,对着我安安静静的笑着,
“你的心意,我领了。以后,不要了。”
我顺从的点了点头,可是,我以后还是会千方百计的,找些她喜欢吃的东西来,我想,这一点,她也是清楚的。无痕姑母的手,轻柔缓慢的滑过我的脸庞,将我耳边的一丝乱发别在耳后,
“玲珑,你怎么也有白头发了?”
“早就有了,姑母,我已经不是小女孩儿了。”
我想,即使我到了八十岁,在无痕姑母的眼里,我恐怕还是那个喜欢荡秋千,喜欢高声大笑,玩得满头是汗,额前贴着湿发的小女孩儿。无痕姑母宠溺的瞪了我一眼,愠怒的拍着我的手,笑了,浅浅的试探着问我,
“想过让芳菲掌家吗?”
“暂时不行,芳菲的个性过于急躁。我倒是觉得玲玲合适,只是害怕误了她一生。”
无痕姑母的脸上现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似释然似不舍,似痛非痛,似苦非苦。我低下头,将无痕姑母的手握着掌心里,轻轻的(揉)搓,她的手已经不再白皙柔韧,变得枯黄干瘪,仿佛一夜之间,无痕姑母就老了,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妇人。
“姑母,您一定要长命百岁,您要一直陪着我。”
“好,姑母一直陪着你。”
有时候,我觉得造物主真是奇怪,他用岁月夺走了女子美丽的容颜,却将她们动听的声音留了下来。无痕姑母的声音,依然浅淡柔和,若春风拂面,
“玲珑,他们真的是冲着玉如意来的吗?”
无痕姑母的话锋忽然一转,我猛然意识到,这才是她今晚要与我说的主题。既然她问了,那便是瞒不住了,我索性痛快的说了实话,
“是。”
“交出去,如何?”
“绝不!”
无痕姑母轻轻的握了握我的手,又握了握我的手,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对着我点了点头,我知道,她倦了。我扶她躺好,帮她掖好被角,放下床帏。正要转身离开,无痕姑母的声音,在耳边温柔的响起,
“玲珑,不怕,姑母在。”
我舒心甜美的笑了,眼睛里却点点滴滴涌起泪水。许多年了,许多年里我谁也没有,我只有我的无痕姑母,而她也只有我。
民国三十三年,公元1944年,旧历甲申年。
离开了两年的松田青木,和宫崎纯一郎同时回到了北平城,面对宫崎纯一郎,松田青木多少有些心虚,他暗暗吃惊,宫崎纯一郎能如此之快的调回北平,看来他的羽翼已经丰满。
被调到朝鲜战场的宫崎纯一郎,冷静下来之后,将整件事情反复思考,他发现,最有可能也有能力将他调离的人,是他的授业恩师,松田青木。
于是,他趁着松田青木在日本黑龙会总部接受质询,自顾不暇的时候,频繁的与军部的人接触,利用宫崎家族的影响力,将自己又调回了中国,重返北平。
“一郎,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回来吗?”
“您放心,我回来不是为了娶她的。您不是一直想要玉家的玉如意吗?我来帮您。”
松田青木上下打量着宫崎纯一郎,他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安,宫崎纯一郎不一样了,哪里变了呢?他一时还说不清楚,他不喜欢人或者事情脱离他的掌控范围,他开始恐慌。
同时,松田青木决定要除掉玉玲珑,他觉得,如果他能够顺利的除掉玉玲珑,而不被宫崎纯一郎怀疑,那么,他将重新获得掌控权。
初春的玉府,一片生机盎然,满眼翠绿。植物花草真好,它们都有自己的脾气,自己的样子,愿意发脾气的时候,便发发脾气,脾气发过了,照样开花结果。无论轮回多少寒暑,它们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样子,从不改变。
我的议事厅里,我端庄大方的看着一同出现的松田青木,和宫崎纯一郎,心里再一次的笑话着自己的蠢笨。
“不知二位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玉如意。”
宫崎纯一郎的直白,让松田青木小小的吃了一惊,他没想过要开门见山,不过,转念一想,也无妨。对于宫崎纯一郎的直白,我倒是很习惯,他在我面前一向如此。
“我看,您是想明抢吧!”
“有何不可?”
我哑口无言,强盗已然揭开伪善的面纱,此时,我为鱼肉他为刀俎,何辞为!
松田青木眼神轻浮,态度严肃的沉默不语,他没打算把自己卷进去,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宫崎纯一郎对玉玲珑的态度如此强硬,他忽然有了看好戏的心态。
但是,关起远没有打算沉默,也没有看戏的兴致。面对宫崎纯一郎的嚣张,他觉得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关起远保持着表面的冷静平和,缓和的语气中带着嘲讽,
“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宫崎先生,斯文的面具带的再久,也改变不了您强盗的本性。”
关起远一边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