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初夏,夜风微凉,两个人影站在船头,凭栏而望,绛衣男子儒雅俊朗,如秋之朗月,兰庭玉树;白衣少年,如皎月高洁,繁花暗放,精致绝美。
沉默半响,只听见潺潺的溪流声,肖琮不动声色地看着水重若,眼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暗流激涌,良久方才垂眉问道:“此去安州,道险路艰,你可有准备?”
“哦?”,水重若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清亮魅惑的声音缓缓响起,“本相可不觉得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肖琮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解,齐国朝堂早已帮派林立,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勾心斗角,现在看来已有愈演愈烈之势。
水重若从区区七品运道之职,一跃而成为三公之首的权相,在日益诡异莫测的朝堂之上,怕早已成为众矢之的了,多少人明里暗里盯着,多少人真的假的算计着。
尤其他上任后的第一站居然是安州,这个鱼龙混杂,各方胶着,连续死了好几任督抚的安州。
看着水重若平静无波的脸,肖琮暗自揣测,究竟是他对面前的形势估计不足呢?还是心中早有成竹在胸?
凭直觉,他相信是后者,但水重若一无根基,二无资历,三无靠山,手里有的不过是皇帝的一张圣旨,一块看似尊贵,实则毫无用处的龙曜令,两个中宁卫,和一句便宜行事之权。
而这些,在山高皇帝远的安州,非但没有半分作用,恐怕还会成为催命符,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水重若看着肖琮渐渐紧锁的眉头,心里有些了然,看来这肖琮的背景来历定然不简单,他对齐国朝堂上下,君臣之间的这些猫腻只怕比自己还要知晓三分。
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水重若轻声说道:“安州并非虎狼之地,本相又有何惧之?况且,此去安州,也并非为了整饬吏治,重惩严罚而去,与大家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利益冲突,又怎会有人前来挑衅呢?”
肖琮闻言,心里不由一惊,讪讪地说道:“其实大家都知道,安州此次水患并非天灾,而是人祸?皇上此次派大人前往,不就是希望能够借大人之手,揪出幕后元凶,重创安州各方势力吗?”
冷冷一笑,水重若原本光洁如玉的面孔却隐约透露出几分厉色,难不成大家都把她当成了傻子?
安州如今的局面,是数十年沉积下来的结果,她不过是皇帝临时抓过来充数,混淆视听的一颗棋子罢了,难道还真指望凭她一己之力,将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的势力统统一网打尽?
不过话又说回来,棋子也分很多种,不是每一种棋子都是受制于下棋之人,还有一种情况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换句话说,那就是意外。
看着肖琮变幻不定的脸色,水重若惬意地喝了一口手中的热茶,心里甚至舒畅,半眯着眼睛说道:“肖琮,你可见过珍珠?”
在寻常人眼里,珍珠价值不菲,但对肖琮而言,不过是普通之物,当下便点了点头。
水重若并没有看他,只是自顾自地说道:“珍珠本是一颗微小的沙砾,落入河蚌之中,原为其所不容,两者相互角力,互为胶着,沙砾摩挲着河蚌,河蚌反噬着沙砾,层层包裹,日积月累,久历岁月方才磨砺成珠”。
肖琮闻言,眉间一动,若有所思地看着水重若。
“待到机缘到来,破蚌而出,便是光华万千,能与皓月争辉的稀世之宝,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所到之处皆是欣然喜意,所触之人皆为达官贵胄,你瞧,这就是不同”,水重若缓缓地说道。
“所以,大人是想做一颗珍珠?还是一颗沙砾”?
水重若闻言,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说道:“可惜两者,本相都不想。做珍珠,时间太长了;做沙砾,很容易被踢出局”。
肖琮看着眼前眉目如画,气质若仙的人儿,生平第一次感到有些无措,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当今迷局,如何破解?
“肖琮,你可听过‘水至清,则无鱼’?安州的确乱,这不假。如今皇上命本相前往安州,恐怕有些人就要开始沉默下去了,他们是想看看我这个权相大人如何扭转这个乱局?”
冷冷一笑,继续说道:“可惜,本相为何要让这些人如愿?让他们沉在暗处,让本相在明面儿上唱着独角戏?既然如此,无论是骡子是马,都应该牵出来遛一遛才是,只有这一池子的水,混了,好戏才能开场,不是么?”
好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肖琮心里暗自喝彩,当下微微一笑,沉声说道:“看来,大人是想搅浑安州眼前一致对外的局面,让他们的目光从大人身上,转移到往日的利益纠葛点上,如此一来,大人的安全当该无虞了”。
水重若悠然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青烟碧草,大漠日落,上好的官窑锦瓷,价值千金,却有价无市。
轻轻松开,只听见“咕咚”一声,如玉的茶杯跌落河中,肖琮的耳边响起微凉的声音,“保得一方平安算什么?本相偏要火中取栗,方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