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三姨娘唯一的儿子,五妹妹江惜华疯了,六妹妹江悦华又是那样成天一副死人脸……江以则忽然觉得有些心虚,忽然觉得家塾里的教人处事的圣贤书都白读了。
然而某些东西在前程权势面前注定是要被某些人舍弃,姨娘也会希望我好的罢……
江以则攥紧了天青色玉锦绸衫衣摆,垂着眼再不去看三姨娘李若梅一眼。
江容华虽然不知道江以则方才仅仅几息的天人交战,却没有忽视他亮如虎狼的目光和下意识对自己亲娘的避忌,心底冷笑不已。
江以则果然是与江老爷最为相像的一个,一样的六亲不认,利欲熏心,倘若他与江以礼身份地位换个个儿,假以时日,定会雏凤清于老凤声,青出于蓝胜于蓝罢!
不管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她与这位三哥并无多少交集,连最开始他让白术送来一方的徽砚,她也为了不在众姊妹中间白出风头,徒惹嫉妒而婉言谢绝,如今想来,彼时的做法当真明智,与这样的人合作跟与虎谋皮又有何异!
江容华的视线又落在斜对角江以信的脸上,只见他睁着大大的小鹿眼依然是一副无辜的表情,惹人怜爱,仿佛听不懂长辈们商议的过继一事,然而她却在他眼底看到了一丝不安和抗拒。
他是不愿意的!
江容华忽然对眼前这个八岁的男孩感到惊奇。
作为整个江府年纪最小,存在感之低仅次于江悦华的庶子,八年前,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愿,一出生便交给死了儿子悲痛欲绝的大姨娘抚养,作为治疗她心头创伤的良药,八年后,依旧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愿,便让他生生离开已经有了母子亲情的大姨娘,而去给另一个陌生的女人养老送终!
而他只是默默隐忍,把所有的情绪都收敛起来,干干净净,不泄露分毫,连江容华都看不透他心底所想。
他湿漉漉的大眼睛转到大姨娘变得煞白的脸上,微微向下耷拉的嘴角似乎是在苦笑,放在桌下的左手,几乎要把八仙桌的边缘抠出一个洞来。
李氏的视线在江以则和江以信两人脸上仿佛不经意地扫了一遍,又拿素帕拭了拭嘴,中气十足地缓缓道:“以信这孩子一直跟着初雨住在福寿院,我这几年看下来,是个孝顺聪明的,从今交予愉心抚养,伯友也算有后了!”
李氏这话一出,只听得——的一声,却是大姨娘手中为众人布菜的公筷掉到了地上,从江容华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她弯下腰,抖着手怎么也捡不起来。
还是一旁白兰不忍心,快步上前捡了递给她,大姨娘毫无血色的嘴唇微颤,想对她说句道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只靠着身后的高背椅心乱如麻。
江以信原本粉嫩的小脸也终于白了,却依然一声不吭,盯着五子嬉戏小汤碗双唇紧抿。
而另一边的江以则仿佛输了赌局的赌徒,双目通红,被江以礼压一头也就罢了,如今大好的翻身机会居然落入江以信这样毛都没长齐的小儿手中,让他怎能甘心!
“祖母,十一弟年纪尚幼,自顾不暇,以则愿意侍奉大伯母,问安视膳,扇枕温衾,如待生身!”
江以则喑哑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颤抖,他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快跳出来了,所有的感官都丧失了功能,只有耳朵还有一丝清明尚存。
是以,他并未看到三姨娘摇摇欲坠的身影,和江以礼不屑讥讽的嘲笑。
不过很快,这位看了半日好戏的江四少爷便再也笑不出来了,只因忽然进来通报的小厮打断这场关于过继的讨论:“老爷,老夫人,不好了,府外有人闹事,说咱们府上四少爷打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