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袭来,枝头树叶簌簌作响,老祖宗身子跟着晃了一晃,但仅仅只是一瞬间。
周妈妈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手却比脑子要快一步,闪电般伸过去搀上了老祖宗手臂。
老祖宗从来要强,换做平时定然会让她退下。
但出乎意料的,这次老祖宗并未拒绝,而是将身子稍稍靠过来了些,背对方霏,闭目凝神,道:“方霏,可有话想与老祖宗说说?”
“正有此意。”方霏额首,移步上前,轻轻挽住老祖宗另一只臂膀。
老祖宗唇角翕动,似隐忍着什么,却没说话,而是冲一侧的周妈妈使了个眼色。
周妈妈见状,忙屏退了后园中的下人。
此时,老祖宗才抑制不住地弯下腰重重咳了几声。
周妈妈忙替她拍背顺气,被她罢手拒绝,艰难地直起身子,沉声道:“扶我回去。”
老祖宗是封了诰命夫人的,又是赵家的主心骨,一直居住在主屋,象征着她在这个家里举足轻重的地位。
老祖宗不喜欢黑暗,到了夜里屋中总是灯火通明,入睡后也不许灭掉烛光,从华灯初上一直持续到黎明破晓。
明亮灯火下,闭目养神的老祖宗容态更显苍老,神情憔悴。
周妈妈端来半碗茶色汤药,却没直接递上去,而是转手递给了候在一旁的方霏。
方霏感激地微微一笑,将药碗端了过去,道:“老祖宗,先喝药吧。”
“还烫着,先放一旁凉着。”老祖宗兀然睁眼,疲软一扫而尽,深陷的眼窝中,深邃眸光精明干练,“雪娘,你也出去吧,有些话,我想和你主子单独谈谈。”
“哎,是。”周妈妈应道,冲方霏使了‘你好好把握’的个眼色,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屋中万籁俱静,侯在一旁的方霏得温驯得像只绵羊,任凭老祖宗深邃眸光审视着,呼吸声低得几不可闻。
静默良久,烛火啪的一声爆开,打破满室寂静,老祖宗合上眼睑,睁眼开口时,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苍凉。
“方霏啊,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已是快要入土的人了,还能管得了赵家几年,聘你回来是想寻个分担之人,待我百年之后,赵家也能有个主事之人,不至于四分五裂,败了祖宗传下的家业。”
“闹成这副光景,老祖宗知道你心里委屈,可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命里注定了你就该是赵家的人,你便认了命罢。老祖宗初衷不改,仍是想将肩上这副担子交予你的。”
最主要的,恐怕还是因为陈世子的到来,若让他知道赵家出了孙媳爷娶这种有违伦常之事,必定不会放过赵家。
覆巢之下,必无完卵,老祖宗是想让她打掉门牙和血吞,顶着赵太爷填房夫人这个身份活下去。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方霏自然清楚,但她重生归来,自然不甘心认命,因为赵家将来是要灭九族,上断头台的,她不想让死去那段时光中的最后一幕再次上演。
前世,弟弟被她的恶名所累,空有满腹学问却不能参加科举,在继母的横眉冷眼中惨淡度日,最终还被赵家牵连,一同上了断头台。
她这个做姐姐的前世不够坚强,重活一次,断然不会再任人欺凌。
回来的路上,方霏思前想后,也能猜到老祖宗定然不会放她离去,只是没料到老祖宗仍旧想让她来做接班人。
离开赵家是必然的,但不是现在。
而且,要走也是光明正大的走,让世人知道她方霏和赵家再无瓜葛,即便将来事态重演,也不会祸及到方家。
此刻,老祖宗率先抛出了橄榄枝,方霏自然不会拒绝,她所想的,是要一个同等的交换条件。
“老祖宗,您的心意方霏明白,这些年来,方家承蒙您的庇佑,才能在当地落地生根,方霏感激不尽,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但有一事,须得求老祖宗成全,老祖宗方才说初衷不改,方霏也不改初衷,坐上花轿所求的,不过是夫妻和睦,白首偕老...”
话到此处,老祖宗只道她对赵荣昭还有所念想,眉间一蹙,当即打断话头:“须得知道,你如今已是荣昭的祖母,你们之间是断然不可能的了。”
方霏对赵荣昭是有情的,所以上一世才活得那般颓败。
此番重来,她早已不报任何幻想,恨不得立即和赵家撇清关系才好,即便将来改嫁,夫君也绝不会是赵荣昭。
当即解释道:“老祖宗多虑了,我对大公子早已别无所求。”
老祖宗听了,半信半疑,深邃眸光烙印在方霏面上,似是想看进她心底深处去。
方霏不禁莞尔,坦然道:“我乐意成为老祖宗的膀臂,所求只一桩事,待将来赵家寻到满意的孙媳当家,方霏求老祖宗一纸休书,放我离去。”
赵太爷一死,除了太爷的母亲老祖宗而外,作为太爷填房正室的方霏便是这家里辈分最高的一个,也只有老祖宗才有替子休妻的权利。
闻言,老祖宗怔了怔。
她方才也一直在顾虑,方霏毕竟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当家后若有了二心,家门中又无人能与她抗衡,届时该如何是好。
思前想后,认为还是不能完全交托了她,尽早再寻个能当得家的长孙媳回来才是上策。
没成想,方霏所想的竟然也是这般。
老祖宗久不表态,方霏猜想定是她仍疑心自己还念着赵荣昭,求得休书后若再嫁入赵家,且不是贻笑大方?当即保证道:“请老祖宗放心,方霏即便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