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骏马上跃下来的男子笑了起来,“人总是会变的,就像是崇德城初遇的时候,我也从来不曾想过姑娘会成为皇妃。 ”
崇德城初遇……彼时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否活下来,然而遇见朝晖,是站在客栈的窗边,俯下身看见他见义勇为,仗义而出的模样。
一眨眼,似乎也并没有过去多久,然而不知道为何,在我心中却已经是前生的事一样久远。
“我也未曾想到,兜兜转转,原来命运是在此处埋下了伏笔。”我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自请上的那道折子,虽然是利国利民,若能成功,你日后的成就,必然不在苏裴安之下。百年来科举取士,除了苏裴安之外,唯有你成就可高过他。然而……你若不能平安回来,又要如何?”
今日是他离去的日子,灞桥伤离别,其实本来不应该说这样的话。
“太平盛世,一直以来都是我的期许。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份期许会毁掉我身边的人。”我喃喃道,一时间也忍不住感慨伤怀起来。朝晖此去犬戎,能够说服犬戎王的几率有多大,我并不想去问。然而,他能活着回来,又还要多久?
“苏武当年替大汉出使,十几年才忍辱负重回来。有这样的榜样在,微臣又有什么可怕的?”朝晖的神色沉沉,只是笑得坦荡。他并没有石崇那样清俊的姿态,更像是个落魄疏狂的侠客。
虽然不会武功,然而一样耿直倔强。
当初我特意希望他能够随我离开崇德城,有几分是真的想要成全朝晖,又有几分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朝晖看了我一眼,“宸妃娘娘,何故忽然这样难过呢?”
我的嘴唇动了动,不动声色别过脸去,“没有外人在,你不必这样称呼我。朝晖,我总是对你歉疚的。当日我曾经问过你,若你选择离开帝都这个是非之地,我一定会好好安顿你。闲云野鹤,与世无争,你本来应该享受那样的生活。可是一步错,步步错……如今,我却要亲眼看着你去犬戎,如果你不能平安归来,此后,我如何能够原谅自己。”
长风飒飒,吹得我一头乌黑长发都有些乱了。而站在我身边的男子,也陡然沉默了下去。他不知道是在聆听,亦或者是沉思,然而呆了许久,他才打破了这让人心中酸楚的寂静,“姑娘自己也说过,曾经给过我选择,既然如此,就不必为朝晖难过了。”
“这一切,本来都是我自己求仁得仁。”他的声音淡淡,仿佛云卷云舒的淡然,然而不知道为何,落在我耳中,总是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奇异。
“你已经得皇上信任,就算不上这道奏折,日后平步青云,难道还怕没有机会?”我忍了又忍,终究还是若口而出,半晌,才苦笑了起来,“你看,我终究是这样自私的女子。就算在皇上面前,可以说为了家国天下。然而朝晖,你终究是我最好的挚友。苏武纵然能够活着回来,然而十几年监禁,饱受非人折磨,这样的例子,并不能让我安心。”
“因为我已经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朝晖似乎是在笑,然而那笑容里潜藏的寓意却又太深。
“皇上想要铲除犬戎和百济两个心腹大患,如今百济已经降服,然而犬戎势单力孤,却不容小觑。更重要的是,一旦这两国降服,之后便是南征。天下乱世太久,其实……我也很想看看天下一统的太平盛世,终究是什么样子的。”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徐徐道:“姑娘或许自己不在意,然而朝廷之中其实流言蜚语已起,人人都说姑娘是祸国妖妃。既然有了皇后,又如何能够有宸妃呢?况且你当初曾在苏裴安的府邸之中做过琴女,苏裴安喜欢美艳的女子,更何况对你恩遇有加。流言蜚语,总是不堪入耳。”
“从我在森爵身边的时候,这些话我就已经听过太多遍了。”我微微一怔,“魏国虽然风起比楚国开明,然而天下乌鸦一般黑。在门阀当道的时代,家世背景,远远胜过一切。我出身寻常,能够得帝王厚爱,自然天下贵族,都将我看做是眼中钉。”
“还有袁家。”朝晖伸手拂去落在自己身上的一片树叶,看似无意,然而神色却凝重,“袁家原本在听说你册封为宸妃之后,原本想要联合诸位大臣上奏,希望皇上将你罢黜冷宫。”
此事我倒是略有耳闻,袁太后如今做了太皇太后。虽然是退居后宫,然而身份威望毕竟在。更何况袁家的血脉与皇室联系如此紧密,袁家更以“后族”自称。号称历代皇后,必然当出自袁家。
森爵的母亲是和昭仪,如今贵为太后。却并不是袁家的人,就连此事,袁家都曾经有过抱怨,只认为和昭仪出身卑微贫寒,如果不是袁家并没有合适的嫡系长女,否则万万是轮不到和昭仪的。
这样大胆悖逆的言行,即便是我听见,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然而当时我不曾放在心上,此刻听朝晖说出来,竟然隐隐有几分心惊肉跳的感觉。
“皇上虽然宠爱姑娘,然而朝廷大势,总是凶险的很。朝晖一条性命,原本是姑娘给的。”他的肩膀抽动起来,不知道是回忆起了什么,就连目光都柔和许多,“如果不是姑娘,或许我这一生,就只是在崇德城之中庸碌无为的活下去。只可惜崇德人微言轻,也不能为姑娘做些什么。”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整,然而在那样的欲言又止里,我却似乎是窥探到了一个难以言说的秘密,一时间竟然再也说不出半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