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俏看着姚钱钱和姚全全这一对叔侄,叔叔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侄子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和爷爷,曾有那么一瞬间的挣扎,又克制住了。
她脸上的表情变得平淡了下来,既不再呆板也不再微笑,那一束从房顶投下来的光恰好打在她的身上,仿佛在无边昏暗里与混乱里给了人们另一种选择——坚定、安详。
“还好,当年为了我等的残躯,公输家只剩了公输姳一个人,过了一百年,我能看见两个公输家的人,已经足够了。”
她的话锋急转,仿佛从刚刚的凌人气势中脱身而出归于平和,姚全全看着现在的她,觉得她又像是在车顶躺着的时候了。
“那么现在你们告诉我,姚家的人偷了你们家的东西,应该怎么办?”
姚钱钱看看自己的叔父,老人的脸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恭敬地对着路俏躬身行礼:“您是长辈,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路俏转头看看那个气到手在发抖老人,她说:“既然是姚家人犯下的事情,那就交给姚家的族长处理吧,我把姚家的人都扔进了水里,也就算是给你们讨了个公道。”
在她的话语里,姚家和公输家已经彻底被割裂,这个祠堂里的所有人与物,除了公输姳的牌位和这两个年轻人,都被她摒弃掉了。
“你愿不愿意跟我一块儿去都城。我知道北方还有几家傀儡师。你可以去跟他们交流一下,也当是精进技艺。”
姚家人一直不敢与别的傀儡师亲近,生怕被人看出自己的手法与别人不同,听到能和别人去交流,姚钱钱表现出了十足的兴趣。
“那这些事情,都不再管了吗?”姚全全的视线躲避着他的爷爷,只看着祠堂高处那层叠的牌位。
“傻孩子,那是别家的事儿了。”路俏抬手拍了拍姚钱钱的脑袋,没有了那些矜持和浮夸只剩了挣扎的如画般美丽的年轻人顿时羞红了脸低下了头,连自己刚刚问了什么问题都忘记了。
天咏不解的看着自己的姐姐,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姐姐兴师动众来这么一趟,要的只是带走两个自称姓公输的人。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慈手软?”如果现在是他姐姐的心血被糟蹋成了这样,他保证自己会把这些人该杀的杀该控制的控制,再弄出一个路家军从此纵横天下,让这个世界五百年都记得路俏的名字。
“不然呢?”路俏看着她的弟弟,“我还能怎么样?”
世间最能定下功过的,不过是时间,不过是人心。
于路俏自己来说,姚成和他的后人们所做的自然是背离了公输姳的意志,她是宁肯自己战死百次也不肯狗苟蝇营活下去的人。
可是姚成有一点总没错,他让公输家的血脉流传了下来,让他的后人们没有丢下傀儡师的传承,就这一条,就是任何人也不能抹除的功绩了。
虽然这“功绩”让路俏觉得憋屈也愤懑。
“杀了他们,洗掉他们脑海中的记忆,把他们变成普通人。从此姚家人归于姚家,公输家继续当着傀儡师?我都做不到呀。”
路俏自嘲地笑了一下,恍然未觉因为她随便说出的话,让在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姚全全甚至打了个冷战。
她生即是为守护而战。从来不肯放纵自己的力量,无论是生气也好,失望也好,失落也罢,看着这个山谷从千机谷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吵杂的村庄也好。
如果要去怨恨,她不知道自己该去怨恨姚成,还是怨恨时间还是怨恨那个早早死去把一切都甩在身后的公输姳。
她又有什么样的立场去怨恨呢,生死之间,这一场物是人非,只不过是另一个悲痛记忆的因果罢了。
若要怨恨那些死去的人,不如怨恨自己,如果不是自己放走了景颂月,如果不是自己来晚了,公输一脉又怎么会伶仃凋零。
这是时间自己都算不清楚的乱账,去追究只会让自己痛苦,只能往前走,公输家丢掉的东西,自己就去找回来,公输姳想要的那个公输家,她想办法去重建。
只要还有人愿意姓公输,愿意承担起那个家族的责任,大可以让时间去见证另一个百年。
她又看着姚钱钱——那一双桃花眼:“我在都城有一栋房子,你也可以搬进来住,就是工作得自己找。我还有一辆车,就停在外面,你要是喜欢也可以拿去开……”看着姚钱钱的眼里笑意闪烁真得像极了公输姳,她顿了一下又说,“如果没有合适的工作,你帮我管管在外地的几个庄子也可以,这次出来我也要去看看的。”
姚钱钱忍不住想看自己的侄子一眼,这么久以来他就是跟这么一个没溜儿的高人混着的吗?刚刚还是气势昂扬的质问,现在竟然就变成了安排工作安排住房还带配车,还有什么庄子,不会是那些“路乔旧居”吧?
无意中真相了的姚牙医抖了抖。
“其实都城的交通状况比较复杂,每天都堵的很厉害,我倒是觉得三个轮儿的比四个轮儿还要方便一些。”
本职工作是快递员的路俏建议道。
“您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姚钱钱觉得去都城骑个三轮也无所谓,他想要的只是能把公输家的技艺精深,精深到能把骨子里的东西挖掘出来,无论是怎样的福利待遇,都不过是附加的。
“我能养活自己的。”一代名牙医表示虽然福利很诱人,但他不愿意吃这么软的软饭。
“哦,那我们走吧。”
“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