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旭道:“经略向来严刚,没想到也讲这些。”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谁能免俗?”熊廷弼又喝了一杯,此时他不象一个威严刚毅,统率十几万大军和数百万百姓的朝廷大员,反而就是一个普通的失意中年男子。
“只是若要想成就一番事业,有些喜好,就得压制一下。”熊廷弼看着韩旭,突然道:“韩督司,你道我最欣赏你什么?”
韩旭道:“下官不知,还请经略明示。”
“你这个人,我吩咐下头的人盯着,发觉你除了练兵强兵之外,竟是无丝毫喜好。纵是读书,也是挑些有用的来读,并不是喜好。”熊廷弼盯着韩旭,微笑道:“你心中的志向,一定真的不小。”
韩旭心头一跳,但迅速被他强压下去,他替熊廷弼斟了杯酒,从容道:“下官与经略大人不同,身负血海深仇,不得不自苦一些。”
“我听说了,你逃出来时,家人必定遇难,你连同逃的妇人也照料,其实也并不是表面上那样无情,若非如此,老夫还真的不敢用你。”
韩旭一阵默然,其实他当然是有喜好的,比如射箭,打猎,远足探险,以前在现代社会,这些东西要刻意花钱去玩,现在好了,每日骑马走上一个时辰,眼前全是荒废的田土,密密的森林,野物随手可得,而到这种时候,他做这些事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兴趣和感觉。难道这些他也要告诉熊廷弼吗?
熊廷弼也有些烦燥,挥了挥手,说道:“算了。不说闲话,喝酒,喝酒。”
韩旭道:“经略大人此次虽然被迫去位,但朝廷迟早知道辽东缺不得大人,大人必定能够复起。”
“你不必宽慰我。”熊廷弼猛然干了一杯,眼中呛起泪花来,他看着韩旭。苦笑道:“若真的有那一天,辽事还不知道崩坏成什么样子。老夫宁愿终老京城,亦不愿看到那么一天!”
熊廷弼又道:“老夫为小人群起攻讦所迫,不得不自请去位,回京后自不会回湖广。非得把这事说清楚不可。”
此时熊廷弼的倔强脾气尽显无余,韩旭知道无可劝说,当下两人也不再说什么,又对饮几杯后,熊廷弼将杯子一掷,说道:“老夫这里暮气深沉,韩旭你还年轻,去吧。”
韩旭起身,深深一躬。说道:“经略大人提拔重用之恩,末将终身不忘。”
熊廷弼嘿然一声,突然道:“韩旭我问你。你那姓魏的部下一家被杀,我听人回禀这事压了下去,他家中有一个小儿下头报上来是失踪,我问你那小儿现在如何?”
韩旭先一征,接着坦然道:“末将交给屯中一个匠户家里领养了,待他长大。恐怕天下早就太平了。”
“甚好,甚好。”熊廷弼眼中终露欣赏之色。他拍了拍韩旭肩膀,自己却又颓然坐下,挥手道:“去吧。”
……
天启元年二月,亦是天命六年的二月。
已经到了春季,从界凡到赫图阿拉到处仍是冰雪世界,山顶的松树还是青绿色,到山腰和山脚就全变成了黑灰色和白色,女真各部在这一片山林中已经生活数百年,彼此间交往走动踩出来的各条道路都被积雪覆盖着。
今年和去年一样,去年也和前年一样,年年均是早早降下大雪,开春之后就是一场雨也没有,一直到夏季时都是一样,夏收均是指望不上,很多不近水的田亩几乎是绝收。…
和后人想象的纯粹的渔猎民族不同,此时的后金已经严重仰赖农耕,全后金此时连同汉人包衣有十万丁口,全族二十来万人,北至后世的吉林和长春区域,南至宽甸的密林,东至鸭绿江与朝鲜的咸镜道交界,最核心的活动区域就是赫图阿拉老城佛阿拉一带,也就是后世的新宾满族自治县为中心。
在后金的中心区域几乎七成以上的地域是山丘和密林,这时候很难说什么森林覆盖率有多少,因为放眼可见之地,多半就是高山和密林,只有苏子河出口处地势较低,依托几条河流被女真人全部开垦出了耕地,面积也只在二十来万亩左右,其余原本的女真各部种地面积有限,根本不能和赫图阿拉为中心的建州部相比。
这般的地理自然条件,若仍然是分散的一个个小部落,以渔猎为主,向大明朝贡贸易获取物资也能生存,只是民力物力就会十分匮乏,为了壮大部落,获得更多的耕地,便是努儿哈赤向明朝开战的最重要原因,东虏向来与放牧的北虏不同,蒙古人有更广阔的天地,不思进取,女真人却向来觊觎着大明那边丰饶辽阔的土地。
这两年连续干旱,特别是到了天启元年的时候,连续几年的旱灾使得建州部为中心的各部全部歉收,从去年末到今年开春,粮价一路攀升上扬,特别是熊廷弼抵达辽东后,严禁与后金的走私,粮道彻底断绝,现在后金内部每石粮已经超过四两,而且还在继续上涨着。
在山间的小道和几条大道上,到处都是三五成群游荡的人群,特别是赫图阿拉附近,流落到乞讨境地的女真人并不少,大雪封山,兽踪难见,河流冰封,鱼很难捕,这些留着小辫穿着兽皮的南讨东乞,若不是与明国处于战争状态,这些人就会越过边墙,如他们的祖辈遇到荒年时一样,到大明境内去乞讨。
拜音图阿穿着箭袄,头顶戴着一顶狍子皮暖帽,肩上扛着半袋粗粮,在雪地中吭哧吭哧的走着。
原本他是甲喇额真,同时也是备御,莽古尔泰答应他今年升为游击,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