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天政皱了皱眉:“知道了。”他抬头看看快到头顶的太阳,推算了一下船只所处方位,吩咐道:“左前方斜行十丈试试。”
“向前行!”
“停一下,右转舵当能看到北面的小青山!”
钟天政坐船上的水手经验老道,几乎在他话音刚落,众人就见右手边一座青色山峰破云雾而出。
只此一下,便给了这大船上五六百人以极大的信心。
公子果然对眼前这座古怪的大阵了如指掌,照此看来,破阵必定不费吹灰之力。
钟天政却觉如此太过耽误时间。喝道:“随我来!”飞身跃起,离了船板。
众人眼瞅着他往碧绿幽深的海水中坠去,都吃了一惊,不及反应。就见他人竟然停在了海面上。
上有澄澈清空,下有汪洋碧水,钟天政乌发飞扬,一身劲装持剑立于当中,打眼一看。真仿佛神仙中人。
钱平喃喃出声:“公子,小心!”
钟天政一声嗤笑:“障眼法罢了。走!”
他被伤病所困扰,好久没有这般肆意纵跃了,这会儿虽是腊月,难得阳光暖洋洋的,海上也没有什么风,想到眼下正是生擒李承运的好机会,他心情飞扬,一时竟觉沉疴尽去,身上格外轻松。
林庭轩紧随钟天政身后。喝道:“跟上,别掉队!”等双脚落下,果然踩在实处,感觉脚下之物正微微摇晃,应该是船只舢板之类。
钟天政带了手下一支精锐近百人,剩下人划船跟随,突破重重封锁,向着岸上杀来。
中途时不时遇上杜元朴的手下,短暂交锋,便由紧随他身后的钱平和林庭轩抢着接下。一时间纪家军士兵接连坠入水中,杜元朴眼见对方一行势如破竹,不禁脸色微变。
没想到姓钟的对奇门遁甲大阵如此熟悉,入阵之后。每一步选的方位都是吉门,这可不行,若不想法将他困住,李承运哪有机会脱身?
杨兰逸跟在杜元朴身边,与他站在同一位置,钟天政率众杀气腾腾直奔这边而来。杜元朴看得到,他也一样看在眼里。
“哎呀,钟天政冲这边来了,快想办法呀!”
想办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兵没兵,要将没将,办法哪是那么好想?
杜元朴一咬牙,准备横心一赌。
他赌钟天政对奇门遁甲大阵的领悟没有自己深。
杜元朴记得文笙曾经说过,钟天政和她一样,在天女湖底迫于形势潜心研究了半个月的幽帝绝学,而后侥幸脱困,脱困之后这半年里钟天政伤病缠身,又整日里算计这算计那,还有那心思和时间继续研究奇门遁甲阵法么?
杜元朴则不然,来到离水后,接受文笙嘱托,他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阵法的厉害,这两三个月日以继夜的研究,几乎把精力都用在了这个上头。
要将钟天政诱入死门,需得有人充当诱饵,方能蒙蔽他的双眼,令其看不破其中玄虚。
杜元朴准备以自身为饵。
他叫过亲兵队长,刚吩咐了两句,一旁杨兰逸插嘴:“我来吧,交给我!”
杜元朴很是意外,向他望去:“你知道何为死门?”
杨兰逸由天没亮就跟在杜元朴身边,亲眼看见好几回大阵发威,多少心中有数:“知道,就是拖着他一道完蛋呗。”
杜元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一直以来,他对这说话办事显得极不靠谱的杨少爷并没拿着当回事,不过是看在文笙面上照顾一二。
杨兰逸看杜元朴不说话,当他瞧不起自己,不愿把这个重任交托,一脸诚挚道:“你一个文弱书生,怎么诱敌,难道冲他招招手么?我不一样啊,我是乐师,吹支曲子他自己就跑过来了。”
虽然不怎么中听,但这确实是个关键所在,杨兰逸不知怎的机灵起来,一语中的。
杜元朴心头沉重,不再犹豫,叹道:“好。我代国公爷和这离水城中数万百姓感谢公子义举!”
杨兰逸摇了摇头,神情显得有些落寞,他没有说话,拿着笛子走去了杜元朴指点他的方位。
一入死门,百事皆凶。
令人不自觉间心忧胆寒,幻象连连。
可杨兰逸没有退缩,将手中笛子横到了唇边。
那年孤云坊外初见面,却像是前生有宿缘,她笑说“后会有期”,多么旖旎回肠,叫他再不能忘,若时间能在那一瞬停住,该有多好。
有幸玄音阁同窗,若非她仗义援手,自己早化为一缕孤魂,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便以性命相酬。
她曾教自己:有的人嘴巴上说得天花乱坠,其实口蜜腹剑,有的人不修口德,其实没有恶意,遇事要用心去感觉。
唉,虽然听上去好复杂,他还是感觉到了,这世间除了爹娘,便是她对自己最好。
在她身边有多快乐,这段时间就有多难熬。
她其实是已经死在顺金山了,不知魂魄可曾回来,看一看自己听她的话,帮她守好家。
杨兰逸闭上了眼睛,泪水长流。
心头却是前所未有得一片轻松,罢了,从此后尘归尘,土归土,一切终结于此吧。
他吹响了笛子。
心之所至,杨兰逸下意识吹的是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练的《伐木》,因为文笙说过,若他能学到《希声谱》,《伐木》是最有希望的一首。
这是第一次他放下了卖弄之心,全然忘却了何为技巧。
轻松、平静,叫人快乐的一支无情曲。
踏波而来的钟天政蓦地止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