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一壶酒,一颗树。
树下摆了一张藤椅,上面铺了兽皮褥子,躺着一个人。
仿佛是已经睡着了,那流泉似的长发顺着藤椅的扶手垂下来。雪花落了她一身,她似也毫无所觉,就那么静静的躺着。
赵相夷走了几步就停下来。
树,树下的人,还有雪花。
不知怎么的,竟是这么一幅悲伤的景色。
慢慢走得近去,那人果然是林妙香,只是清瘦了好多,衣带也并未系紧,微敞的领口,细致的锁骨更加凸出。脸色竟是惨白的有些泛青,皮肤透明的能看清下面青色的血管。
赵相夷心中一纠,慢慢伸手去触她削瘦的脸。
还未碰到,那人闭着的眼睛却是慢慢睁开了。
记忆中那双总是泛着狡黠之意的美丽眸子里,此刻依旧,只是似乎少了些什么。
“香香,三日已过,该启程了。”
林妙香望天。
天幕是一片墨蓝,幽幽的墨蓝。星子嵌在上面,闪着银光,有些黯淡,有些亮得刺目。
满院的雪花,在星光下闪着清冷的颜色。
“赵相夷,你说,为什么我们生命中要不停地失去呢,失去亲人,失去爱人,失去友人,甚至于失去自己。人年轻的时候,就必须要承受这么多的痛苦么,还是说,只要活着,就会有痛苦。”
赵相夷站在林妙香身前,他俯下身,遮住了漫天飘下的雪花,“在失去之前,我们不会明白某样东西对自己而言有多重要。这或许便是失去的意义吧。”
林妙香茫然地望着天空,天幕之上,仿佛出现了那张清雅高贵的脸,好看的眉毛,黑若星漆的眼睛,挺直的鼻子。一袭白衣,眉间的朱砂痣红颜欲滴。
再一眨眼,就变成了赵相夷那张笑意吟吟的脸。
林妙香叹了口气,“我喜欢千山,很喜欢很喜欢。比你们所有人知道的时间都要长。可我还是有过犹豫。老林暗示了太多次,说千山更多的是想要我助他篡位。一直到后来他慢慢接受我了,我才不顾一切地为他种下同心蛊,为他远赴这南王朝。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我有时在想,如果先前我没有那么多的犹豫,会不会是另一个结局。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发现自己以前错得太过离谱。比起失去他。被他欺骗。被他利用,又算得了什么呢。”
赵相夷静静地听着她说完,他温柔地掸去林妙香额上的雪花,微微一笑。“比起失去你,被你利用,又算得了什么呢。香香,你是在威胁我么?”
林妙香没有躲开他的手,她平静地站起身来,深深地望着赵相夷的眼眸,“你哪怕只是笨一点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赵相夷没有反驳。
聪明如他,怎会不知刚才林妙香说的那些话是在告诉他。如果他不甘心被他利用的话,他将会失去她。
“走吧。”林妙香淡淡地开口,朝着院外走去。
城门口,一行人箭一般地远去。月色在身后,拉得很长。很长。
林妙香忍不住回头,身后的城市在雪夜里反射出冰冷的光,如同巨兽一般大张着嘴。
“夫人,在看什么?”一旁的傅凌云侧过头看着和赵相夷同乘一骑的林妙香,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天地。
“没什么。”林妙香转过了头,垂下眼睑。
短短几天,有些人曾经来过,却再也回不去。比如晨曦,比如,沈千山。
“傅将军,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南北王朝的边界,”傅凌云收回了视线,缓缓开口,“青山。位于青山两侧分别是隶属北王朝的北城与南王朝的南城。我们暂居南城,聚集力量,然后为王爷复仇。”
林妙香点点头,“傅将军对这次行动有多少成把握?”
她并不清楚沈千山这些年暗中积蓄的底蕴究竟有多深厚。
傅凌云伸出自己的右手,屈起大拇指在林妙香面前晃了晃,“六成。”
“加上这个呢?”林妙香从怀里掏出她爹的兵符,递给了傅凌云。
傅凌云接过之后放到眼前仔细瞧了瞧,“这是?”
掌心黝黑色的木制兵符中龙飞凤舞地刻着一个端正的“林”字,沉稳中透露着丝丝杀气。
“这是我爹的兵符,可以号令他手下十万士兵。”林妙香漫不经心地解释到。然而她比谁都清楚,就是因为这小小的兵符,引出了多少鲜血。乐音,晨曦,还有她最爱的千山……
“林将军及夫人大恩,傅某没齿难忘。”傅凌云感激地冲林妙香拱拱手,因为如此一来,林家就注定了和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一荣俱荣,一损,皆损。
林妙香默不作声地看着傅凌云的行礼,“现在,傅将军有了几成把握?”
傅凌云面色凝重地对林妙香回答到,“七八成。”
林妙香这才露出了一点点笑意,她侧过头去对着另一边的南风问到,“先前去搜寻沈千山下落的人处理得怎样了?”
南风转身,抬手在自己颈上比划了一下,沉声说道,“一个不留。不会有人泄露王爷遇难的消息了。”
林妙香不再说话,有些疲惫地闭了眼。
她身后的赵相夷忍不住收紧双手,将林妙香紧紧搂在怀里,“为什么?”
“如果千山遇难的消息传了出去,固然会有人因愤怒而生出报仇之念,但更多的却会因为失去了千山这根主心骨而倒像沈万水那边。失去了筹码,我赢不了沈万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