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一贯是对宝钗青眼有加的,这不单是因为宝钗是她嫡亲的外甥女,也是因宝钗一贯识大体、知礼数,随分从时,和光同尘,不似黛玉,天然一股娇滴滴怯弱的媚骨,时时处处都是人群里最显眼的那一个。..
然而此刻的宝钗,在王夫人眼中,却渐渐地变作了黛玉的样子——聪慧、敏锐、带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怎么收敛也无法遮掩的傲骨。
王夫人极厌恶这样的宝钗,听见宝钗问候,只把脸略略一转,连哼都懒得哼一声。
宝钗也并不以为意,自己挨着母亲坐了,笑道:“妈已经和姨妈说了我们的事,我也就不和姨妈啰嗦。我之所以将此事告诉姨妈,一是因为此事毕竟干系宝玉,姨妈是宝玉的母亲,于情于理,都该知道。”
王夫人冷笑道:“你背着宝玉,和宝玉媳妇干出这种事,只是轻轻一句干系宝玉就带得过的么!”
宝钗笑道:“姨妈这话却说得不对了,原本在黛玉出嫁之前,宝玉就是知道此事的。”
王夫人的脸越发沉了,宝钗只消觑一眼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必是想到了别的事上,笑着解释道:“宝玉对黛玉,并没有男女之情,此事也不是我们迫着他做的,他只是…感激。”
王夫人哂笑一声,道:“感激你们替他挡下他父亲多少责骂么?”
宝钗淡然笑道:“感激我们…曾替贵府上免去了灭顶之灾。”
王夫人的脸倏然就铁青如鬼面,瞪着宝钗,一字一句道:“宝钗,有些话,不可乱说。”
宝钗笑道:“姨妈若不信,只消悄悄和姨父打听,问问他当初那些避祸、请罪之事,是谁出的主意,就知端地。”
王夫人听她引贾政为旁证,眯着眼不接话。宝钗又道:“我们告诉姨妈的第二个原因,乃是黛玉毕竟是宝玉之妻,日后许多东西,还要靠姨妈多多照拂。”
王夫人冷笑道:“做梦!”
宝钗笑道:“姨妈先别急着拒绝,我们托姨妈办事,也不是什么力都不出的。今日只要姨妈答应帮助我们,我们可以替姨妈做到三件事。”
王夫人只是冷笑不止,宝钗倒也不急,慢条斯理道:“第一件,贵府既被抄家,一家性命都掌握在人家手里,依照以往抄家的惯例,多半是祸多福少,我们可以令此祸事消弭无忧——姨妈莫要不信,我们既能帮了你们免了一次劫难,就能帮你们第二次。”
薛姨妈见她话说得满,从旁伸手拍了她一下,宝钗拍拍薛姨妈的手以示安慰,又道:“第二件,抄家之后,哪怕财物全数奉还,贵府只怕也是元气大伤,无以维持生计,我们可以拿出十万银子,替贵府置办产业,以保府上用度无忧。”
王夫人依旧不语。
宝钗看她面上似有所动,微微一笑,道:“第三件,我们可以替姨妈了结一桩陈年心事。”
王夫人笑道:“且不论前面那些,你做不做得到,只说我的陈年心事,你们又怎么知道?”
宝钗笑而不语,伸手蘸了蘸茶水,在桌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一个“敏”字,却是缺了一撇,以示避尊亲名讳,王夫人一见这个字,脸色便又变了,厉声道:“你…你胡说!”
宝钗笑道:“姨妈这话说得怪,我连话都没说呢,何谈胡说?”
王夫人脸色苍白,转头盯着薛姨妈道:“你告诉她们的?”
薛姨妈疑惑道:“告诉她们什么?”王家的规矩,女儿不教读书,因此她和王夫人两个都不大识字,宝钗在桌上写的字,王夫人认得,薛姨妈却不认得。
宝钗在旁道:“姨妈不用追问,不是妈告诉我们的,是我们在苏州自己发现的。林姑父变卖苏州产业的时候,我恰好有些积蓄,便将林家的宅邸尽数买了下来,后来陪着黛玉吊古的时候,偶然间发现那个人写给姨妈的一封信,才知道姨妈的心事。”
薛姨妈听她说到苏州,又提到林家,隐约猜到是什么事,那脸上也变了颜色,顾不得哭,只站起身,在门口悄悄又看了一圈,却并不过来。
宝钗才看着王夫人,笑着道:“姨妈觉得如何?”
王夫人早已是全身颤抖,那两眼中蓄满泪水,半晌,才开口道:“是她…写给我的信?”
宝钗点头道:“她临终的时候,写了一封信,夹在绣样子里,不及送出,就已经去了,后来不知怎地,这信也没被人发现,我买下林家旧宅,乃是要供黛玉凭吊,因此一应物件,分毫未动,黛玉在她卧房翻检旧物时才发现的。”
王夫人嗤笑道:“你待她…倒真是很好。”
宝钗笑道:“我喜欢她,自然要待她好的,不但要待她好,还要一辈子、两辈子、生生世世地待她好,永远也不分开。”
王夫人道:“你才多大,就知道永远这两个字了,须知这世上人言如刀,你们这样的情事,便是我们知道了、默许了,也未见得就能长久这般下去。”
宝钗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只管尽了我们的力,也就罢了,若真不成,那也没法子,了不得我们一齐了断了,来世再做鸳侣就是。”
王夫人听她语气平淡,如谈论吃饭喝水一般谈论殉情之事,惊异非常,将她反复打量,宝钗任她窥看,坦荡异常。
良久,王夫人才道:“你只要我对你们不管不问就可以了?就没有别的要求?”
宝钗笑道:“姨妈英明,我们替姨妈做三件事,也希望姨妈能替我们做三件。”
王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