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与宝玉直聊至点灯时分,方想起向驿丞要房间,然而他已非官身,这里又是个大驿,一时竟没有住处,宝玉笑道:“我正好有两间房,哥哥今夜就同我住,宝姐姐同颦儿住便是了。”

贾琏蹙眉道:“你们夫妻不住一间?”

宝玉笑道:“她女人家,有时有些不方便,所以要了两间上房。”

贾琏踟蹰道:“让她们两个住一起,不大好罢?”

宝玉咳嗽一声,道:“旅居在外,难免要将就些儿的,她两个都是明理的,不会有什么的。”把贾琏敷衍过去,又唤茗烟去传话,不多时茗烟就回来,笑道:“奶奶说既如此,晚饭她也不下来了,爷们自便罢。”

晚饭早都不知过去多久了,她这时候才来说这个,听得贾琏不住把眼看宝玉,宝玉知他误会,唯苦笑而已。

当夜兄弟两个一间,贾琏聊兴大发,扯着宝玉秉烛夜谈,大吐苦水。

宝玉听他说了一晚上夏金桂如何苛刻,如何在府中称王称霸、作威作福,邢夫人如何自私自利、只顾自己搂钱,贾赦又是如何糊涂混沌、每日以歌舞酒席度日,暗自纳罕——贾琏素日并非多话之人,怎么这么一会子工夫,就与自己这般掏心掏肺来了?然而他毕竟已非昔日的宝玉,耳中听着,口里应着,并不主动搭话。

次日早起,两队人同路而行,宝玉骑马、贾琏骑一头大青驴在前,贾琏又不住同宝玉说起府中如何艰难,贾政如何兢兢业业、力挽颓势,王夫人又如何竭力补贴家用。宝玉夜里没睡好,正是疲累之时,再听他说这些经济世务,越发地困顿,听着听着,脑袋一点,险些从马上跌下来,吓得几个大仆人慌忙牵住他的马,连声问:“外面日头晒,二爷不如去奶奶车里坐着罢。”

宝玉思忖宝钗、黛玉两人正是久别重逢,倒不好前去打扰,正推拒呢,后面黛玉已经叫紫鹃来道:“奶奶说请二爷去车内坐一坐,她有话同二爷说。”

宝玉方向贾琏歉意一笑,扶着李贵下马,到车上坐着去了。

不过一日不见,黛玉整个人都变了似的,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妩媚之意,倒比她刚嫁入贾府时更像是新妇,与前些时候的憔悴焦虑全然不同。

宝钗则眉眼舒展,神态安详,懒懒倚在座上,见宝玉进来,向他含笑一礼,宝玉也向她见过,靠着侧面车壁坐了。

黛玉便道:“我瞧琏二哥和你说了一日夜的话了,他究竟想要什么,你可打听清了?”

宝玉苦笑道:“他无非是想要拉着我照拂他生意罢了,他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我在苏州,他去扬州,地方都不一样,怎么照拂得来?”

黛玉横他道:“你这呆子,他说是去扬州,只是因为扬州的路熟些罢了,又不是定死的路线,既遇见了你,自然也大可以改了地方,跟了你到苏州去,毕竟有了官面上的路子,做买卖要容易得多了。你倒是答应了他,以后他带着宝姐姐在苏州住下来,大家一起才好。”

宝玉愣愣道:“我做县令,和他跑买卖能有多大关系?难道我还能靠着县令的威权,强迫别人高买低卖不成?我可不做这样的事。”

宝钗笑道:“知道你不是那些贪官、庸官,不会叫你做那些徇私枉法的事的,但是你想一趟买卖,上下税费、往来人情、胥吏打点,哪样不要倚仗官府?他一个外地人,贸贸然过去,没个靠山,还不知被人怎么坑害呢,有你在,至少受了欺负,有地方出头,仅此一项,就省了不少钱了。”

宝玉原不知道这里头的勾当,听宝钗一说,就直起身子道:“我都要上任了,这些事却一点也不知——宝姐姐和我详细说说罢。”

宝钗笑道:“我又没做过官儿,也没跑过商路,许多细务都不知道,你问我还不如问你父亲和林姑父给你寻的几个幕友。”

宝玉发愁道:“我每回去问,他们只是说叫我不要担心,一切有他们,不肯和我说就里。”

宝钗道:“你都会了,要他们也就没用了,再说了,他们里面许多门道,也不大好放在台面上,你日后遇见事情了,一件一件地学起来就是。”

宝玉道:“那宝姐姐至少也与我说个大概,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宝钗挑眉道:“你父亲、林姑父没同你说么?”

宝玉摇头。

宝钗看黛玉,黛玉道:“二舅舅自己都未必熟悉这些东西,怎么会和他说?我父亲…他还生着宝玉的气,所以也没教。”

宝钗只好同宝玉道:“此次苏州析出四县,你知道罢?”

宝玉点点头道:“昭文、元和、震泽、新阳四县,元和是由长洲县析出来的。与长洲、吴县一道附郭。”

宝钗道:“外头有句俗话,叫做‘三生不幸,知县附郭’,说的就是附郭的县令,处处要受府城牵制,举动不得自由,你如今还是国中唯一的三县附郭,比之别府,又要更受牵制,毕竟一城之内,不但有知府、同知、府城诸僚属,还有两个与你平级的县衙,且你的辖地,原本还是从其中一个大县里分出来的,治下吏民必然多受长洲县令影响,治理起来,就更要掣肘了。”

宝玉惊道:“我本以为附郭的县令会清闲许多,且又是苏州这样的好地方,原来竟不好么?”

宝钗笑道:“你别急,附郭的县令既有不好处,也有好处——你想你与上官同处一城,凡有政绩,自然都被人看在眼里,再则一般首县都是富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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