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回王府之时,一则因她还是客人身份,二则她从前的院子还未打扫,因此王子腾夫人便将府中最大的客院收拾出来,让她们主仆三个住着,凤姐见院子空旷,便命丰儿、平儿两个并一个小丫头住在西屋。

虽然都在同一个院中,凤姐在平儿生病之前,却从未踏入过西屋一步,因平儿病了,她破天荒地进了这间侧屋,这屋子的陈设算不得坏,然而比起她住的主屋就要差得远了,外间有一张八仙桌,也简单摆了几样摆件,到里面就是一张大炕,靠墙那里躺着个人,头脸都蒙在被子里,想必就是平儿了。

凤姐慢慢走过去,轻咳一声,指望平儿从里面探头出来,谁知平儿没有理她,她便又大声咳了一声,唤道:“平儿?”

平儿的声音从被子下传来:“姑娘别过来,别被我过了病气。”

凤姐道:“好好的,怎么病了?”

平儿道:“也没什么,就有些风邪。”

凤姐从外头看,只看得出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不免有些担心,装作不经意般地问:“你这身子也太娇弱了,明儿还是请个大夫来看一看,免得你总不好,我这里正缺人服侍呢。”

平儿道:“家里就从没见替丫鬟请大夫的,姑娘现下身份又尴尬,还是不要惊动人的好。”不知是不是因为隔着被子的缘故,凤姐竟从声音了听出了几分笑意,她挨着炕坐下,蹙眉道:“不请大夫也罢,你出来,我看看你脸色。”

平儿道:“我这么蒙着,就是特地为了发汗的,姑娘何苦又叫我出来?”

凤姐就有些不悦了:“我叫你出来,你就出来,我看你素日还有几分眼色,怎么今儿倒对着我顶起来了?”

平儿听说,才慢慢地扯着被子,从里面露出脸来,她的脸色虽算不得红润,却倒也不是十分的病模样,凤姐见了,心下稍安,就问道:“去买个冰雪元子,怎么听说你湿淋淋地回来了?这元子你又是在哪里买的?”问完觉得不妥,马上补了一句:“你告诉我,我记着,明儿叫丰儿去买。”

平儿就微笑道:“我去和管家讨的冰,自己做的,咱们府里总在冬天贮冰的,姑娘不记得了么?”

凤姐道:“既是府里有冰,你怎么又湿成那么样?怎么又病了?”

平儿道:“我同管事一道进的冰窖,也不知怎地,出来就湿了。”

凤姐就恼道:“管冰的还是吴勇么?怎么倒叫你进去了?”

平儿道:“姑娘莫怪吴管事,是我自己不放心,要进去看着他选的,这做冰雪元子也有讲究,最好是今年的新雪堆的冰,那才清爽,隔年的只好泡茶。而且要尖儿上那么一点,姑娘知道府里这些人的,就在他们耳边说了一百遍,到头来也是办不好,不如自己进去看着,省心。”

凤姐道:“我又不是林妹妹她们,喝个茶还有这么些讲究,新的旧的,横竖我也吃不出来,下次再不要干这样傻事了。”

平儿两靥带笑,点头不语。

凤姐见她这模样,忍不住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忽然一想又不对,眯着眼道:“吴勇这人我知道,做事最小心,你从前也说过他办事可靠的,怎么这会子你忽然又不放心起来了?”

平儿脸上一白道:“毕竟离家久了,这些人往来都淡了…”见凤姐还盯着自己,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凤姐道:“你是故意要进去,又故意蹭得一身水气出来的是不是?”

平儿没答话,只是轻轻咳嗽起来,凤姐看着她道:“你就是咳死了,也把话先给我说清楚,你做什么要特地闹这么一趟?怎么,你嫌我不好伺候,寻个由头躲着我?”

平儿慌忙道:“不是,我怎么会这样想?”

凤姐道:“那你又为什么要特地作出病来?”

平儿低着头,两眼只定在被子上,讷讷道:“我一时想岔了,并不是特地要病的。”

凤姐冷笑道:“你还不说,我就叫人来把你领出去了,这两天太太正要买人,牙婆日日都上门的,我叫她直接把你打发了,还省得费心。”

平儿大急,一翻身从被子里起来,下地跪住,慢慢道:“是我犯傻,我…我想那日,终究是我对不住姑娘,怕姑娘恼我,所以想装病躲几天,等姑娘气消了再回去。”

凤姐听她提起那日,脸上就有些讪讪的,面上只冷冷道:“明明是我吩咐你做的,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你莫把自己看得太高!”

平儿窥她眼色道:“这几天姑娘似乎格外地气不顺,我只当姑娘是怪我那日没住手,所以…”

凤姐道:“谁说我格外气不顺了?我吩咐你做的事,我为什么要为这个气不顺?你也把我瞧得太低了!”

平儿轻轻道:“所以姑娘对那日的事,一点也不后悔?”

凤姐几乎要跺脚了:“怎么?你以为我王熙凤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小人?”

平儿的嘴角已经露出笑意,又急忙以手掩口道:“姑娘自然不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小人,是我糊涂,竟以为姑娘这些日子看我不顺是为的那件事呢。不是就好。”

凤姐道:“明明是你这些日子伺候得不尽心,倒来说我看你不顺,真是可笑!”

平儿就顺着她道:“是,是我这些时候不尽心,日后一定改,求姑娘饶了这一回。”

凤姐见她认错,心情才好些,又道:“这次暂且罢了,你在这里将养两日,叫小丫头子给你多熬些姜汤喝,等好全了,再来主屋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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