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得浅,听见有动静,便睁开眼起身。我看了看屋里,问玟秋:“十四爷呢?”玟秋扶了我一把,回道:“十四爷刚刚出去了。”我行至暖阁,德妃正坐在炕沿,由着宫人放下袖口,我猜想她已敷了药,该安寝了,便上前福了福身,道:“额娘,手臂好些了么?”
德妃和善道:“比前几日要好许多,没那么疼了。”又道:“十四在外头,你寻到他,不必再过来请安,直接与他回阿哥所罢。”
我行了万福礼,恭谨道:“是。”
宫女掀起锦帘,我侧身往外,被寒风一扑,冻得浑身一颤,脑子也清醒许多。夜色浓稠,黑黢黢的亭台楼阁在远处巍峨伫立。廊下悬着数盏宫灯,晦暗的照映在脚边。十四站在不远处,背着身,不知在看什么,一动不动。
我一面朝他走近,一面喊:“十四。”
他似乎被摄去魂魄,惊慌失措的回头看我,哆嗦着嘴唇不说话。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以为发生了大事,几步走到他面前,问:“怎么啦?”他又莫名其妙的转身看了一眼,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什么也没有。半响,他舒了口气,道:“好冷。”
我摸了摸他的掌心,见满手的冷汗,便道:“回去让厨房煮碗姜汤驱寒。”
宣来暖轿,回到阿哥所,我顾不得满身冰凉,便吩咐厨房熬煮姜汤。十四却立在门口连屋也不进,道:“你好好歇息。”我难免失落,先前他还说要圆房呢…我道:“呆会我让玟秋把姜汤送你屋里,喝了再睡,别忘了。”
十四轻轻嗯了一声,打着灯笼走了。
十四彻夜未眠。
爱莲的脸烙在他的心上,一闭眼,全是她哀怨的神情。时隔一年的岁月好似全部回来了,她在樱花雨下浅笑的样子,在马上惊慌的样子,在人群里蹙眉的样子,还有第一次遇见时怯怯的样子。时光好像没有带走任何东西,每一个场景,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也庆幸,她没有死。
他决定去找她。
冬天的早上来得特别晚,天没亮,半空里簌簌飘着细碎的雪花,风很大,他避开宫人,只带了张芳芳,寻到太医院。太医院时时刻刻都有人当值,门房的太监在打瞌睡,十四立在夹道里候着。张芳芳搂紧了斗篷拐进大门,拉了个小太监问:“昨儿晚上在永和宫当差的医女可在?”小太监不认得张芳芳,打量着官衣,迟疑道:“要问掌事大人方知。”
张芳芳问:“掌事大人在何处?”
小太监往四方院的正屋一指,张芳芳也不怠慢,疾步去了。进了屋,掌事王大人正在洗漱,张芳芳客客气气道:“大人好。”王大人吐了漱口水,问:“你是?”张芳芳并不回答自己是谁,只道:“请问可否查一查昨晚医女当值记录?”
王大人皱了皱眉,道:“你不说你是谁?我为何要给你查?”
张芳芳脑子转得快,含含糊糊道:“上头要呢。”确实,十四也是他的“上头”。但很多人以为“上头”是指后妃皇帝,说不准是皇帝看上哪个医女了。王大人默默掂量了一番,才将册子给张芳芳,张芳芳识字不多,又问:“昨儿永和宫当差的医女在何处?”
王大人道:“你说芙蓉啊,她在那儿着,往门外一指。张芳芳顾不得客套,小跑到廊下,张嘴就道:“姑娘,你可有福气了,十四爷要见你,跟我走一趟吧。”芙蓉一点也不诧异,她镇定自若的站起身,拍拍裙摆的雪沫,道:“往哪?”
是的,芙蓉就是爱莲的化名。
此时天微微发亮,雪光照天,皇城沉重的金黄色慢慢被铺上一层淡白。夹道空寂,烈风夹着雪花疯狂的四处乱窜。十四立在雪里,像一棵坚忍挺直的青松,任谁看见,都会觉得安全、可靠,令人依恋。爱莲穿得单薄,每朝他走一步,心底便会更热一分。
等走到他面前,已是泪如倾盆。
十四解下身上披风,裹住爱莲,深深的将她望进眼里,柔声道:“你还活着,真好。”
爱莲剧烈的颤抖,道:“真好?看着本以为死去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难道不该害怕么?”十四道:“我不害怕,因为你是爱莲,就算是鬼,我也不会怕。”爱莲攫泪冷笑道:“你的虚情假意还要骗我到何时?我已经不是以前的爱莲了,我的心在你赏毒药的那天就已经死了。从今往后,我只会恨你、恨你、恨你!!!”
她的撕心裂肺,亦如他的痛彻心扉。
十四眼圈儿红了,苦笑道:“你恨我是对的,若恨我能让你好受些,那就恨吧。”爱莲道:“恨?!岂止是恨,我要杀了你,方解我心头之恨。”
她的痛,亦是他的痛。
他流下热泪,却依然笑如当日的青涩少年,道:“好,死在你手里,我一点也不冤,是我对不起你。”爱莲接着道:“我不仅要杀了你,我还要杀了完颜蔷薇,如果没有她,你就不会狠心让我死。”十四道:“我与你之间,与薇薇无关,你要恨就恨我。是我不好,是我下令赏你毒药,是我下令烧了柴房,是我…犯下所有的错,你要恨就恨我。”
爱莲的泪止不住,滑入嘴角,苦涩酸楚。
她凄凉道:“若不是我死命抠出毒药,若不是我命大从狗洞里钻出,此时此刻,我只剩一堆白骨。当日我一直哭一直哭,哭着要再见你一面,我真是死也不信,要赏我毒药之人,要我死的人,竟然是你!你是我最爱的人啊,是我的良人,是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