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连夜守在十四贝勒府,翌日清晨才散去。我用完早膳,挺着大肚往偏院探望,侧福晋迎在廊房处,领着众丫头奴才福身道:“见过福晋。”我扬扬手道:“起身吧,小阿哥怎么样了?”侧福晋随在我左侧,道:“御医说只要照料得当,连疤都不会留,小则十天,多着半月就会痊愈。”穿过庭院,丫头掀起帘子,崔格格匆匆忙忙从里间走出,立在门槛边跪下道:“给福晋请安,昨日奴婢失了分寸,在府中大闹,请福晋降罪。”
我朝玟秋使了个眼色,玟秋会意,弯腰将崔格格扶起。我沉着脸,并未开口说话,徐步往里,道:“小阿哥是睡了还是醒着?”侧福晋道:“卯时末分吃了汤药,已经睡了。”我嗯了一声,走近榻边,挑帘看了看,见小家伙嘟着嘴唇吧嗒吧嗒的嚼着什么,实在可爱,不由稍露霁色,轻声道:“咱们出去,别惊扰了他。”
众人行至外间,我落坐正位,侧福晋斜坐下首,崔格格等人则在一处侍奉茶水。侧福晋颇觉讪讪不安,面上是在喝茶,实则眼神一直落在我身上。她甚是戒备,暗自琢磨着应对之言,就防着我追究起来,她好有托词辩解。更何况,她并不觉自己有错,甚至还以为是自己在佛祖前的三跪九拜,才使小阿哥九死一生,化险为夷。
我简而言之,道:“等小阿哥病好了,依旧回弘春府上教养。”
侧福晋双手轻轻覆盖在膝上,她在庙前跪拜伤了皮肉,正是火辣辣的发疼,听见蔷薇一说,这疼痛顿时从膝盖扩散了到了全身各个角落,连指尖都疼了起来。她满脸僵硬,唇角弯起一个比哭还难堪的笑容,道:“崔格格年幼,自己还一团孩子气...”
我斜眼一瞥,重了语气道:“崔格格不成,还有瓜尔佳氏,还有宗人府的嬷嬷们!”侧福晋呛得说不出话,眉头紧锁,按捺不住道:“小阿哥夜里与我睡惯了,和谁都睡不着。”我道:“他有额娘阿玛在,怎会睡不着?顶多一两日就习惯了。”侧福晋不肯罢休,欲要继续狡辩,我不耐烦了,摆出女主人的架子,道:“此事就这么定了!”
崔格格喜不自禁,屈膝道:“谢福晋恩典。”
本就是她自己的孩子,此时却要谢我的恩典。
侧福晋冷不丁狠狠一瞪,崔格格惊骇莫名,吓得身子一缩,忙低头缩胸,连话都不敢多说了。直到侧福晋送我出门,她都没再开口言语,但一想到可以带小阿哥回家,便忍不住在侧福晋身后偷偷发笑。我回到凉阁,见阿醒倚柱发呆,神色郁结,先唤来她贴身的丫头询问:“她怎么了?”丫头道:“刚才郡主收到一封请帖,是和卓大人府上的,郡主看了帖子后便一直闷闷不乐,奴婢也不知是为何...”阿醒不知何时回了神,喝道:“别胡说!”
丫头惊惧,噗通往地上一跪,道:“郡主饶命!”
我道:“没事,下去吧。”又笑问阿醒,道:“我的郡主哎,是谁惹你生气了?”肯定是和卓那小子呗,谁都猜得到,但我偏要明知故问。阿醒身子一扭,往庭院中走,道:“我哪里生气了?我才不要为了他生气!”我道:“他?他是谁?”阿醒随手抓下一把开得正盛的紫薇花,往前头用力一掷,花瓣儿飘落,反而随风迎面扑来。
她竟然连眼睛都红了。
我有些心疼,十几年捧在手里哄着宠着的小公主,被一个“外头”的陌生男人欺负伤害,光想想都恨不得揍那臭小子。我道:“怎么?和卓给你请帖做什么?”阿醒耷拉着脑袋,颊边垂落一滴泪,带着哭腔道:“后日是二格格的寿辰。”
她这话我不懂了,二格格寿辰干和卓什么事?
阿醒接着道:“他要给二格格贺寿,打算在郊外的宅子里办一场宴席,把咱们几个郡主县主,阿哥王子都邀请了,连他熟识的大臣子女都请了...”说着说着,眼泪就啪嗒直掉,伤心哭道:“他和二格格打小相识,亲厚些我可以不计较,但他现在与我有了婚约,他还要大张旗鼓的给二格格办宴席是什么意思?”不怪阿醒生气,任何人都会生气吧。
我把她抱着怀里,拍了拍她的肩,宽慰道:“那你要赴宴?”
阿醒是真正的郡主,从出生起就有嬷嬷跟在身边管教礼节,在人前她总是恪守郡主的威仪,哭泣——对皇族来说,亦是失礼。她很快就抹去了泪水,强自镇定,板着脸道:“去,我当然要去,我要是不去,岂不成笑话了?”
我想了想,道:“如果和卓真的把二格格放在心里,你还愿意嫁个他吗?”
阿醒已恢复成平常模样,道:“皇爷爷、德娘娘、还有阿玛都想我嫁给和卓。”她刚才扑在我怀里,鬓上银花卉绞丝小发簪歪了,我替她抿了抿,柔声道:“傻姑娘,谁说的都不算,得你自己拿主意。”阿醒转过身,折下一朵粉白紫薇花,放在鼻尖闻了闻,道:“我不知道。”我问:“那你现在已经喜欢上他了吗?”阿醒往前踱了几步,依然道:“我不知道。”
懵懂的少女,加上情商较低的少年,我仿佛可以预见她们将来的磕磕碰碰了。
至二格格寿辰这日,和卓早早遣了奴才来接,自己却没来。阿醒仔细打扮了一番,翻出以往不太穿的鲜艳袍子,且抹了些许胭脂,显出几分少女的妖娆。我一面担心她被和卓无意中伤害,一面又担心她会和二格格闹矛盾,两人都不是好欺负的主,真若打起架,撕破了脸,传出去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