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沉如墨汁。风雨渐起,卷起花枝树叶,在望不见的深处肆虐翻滚。一盏薄纱灯笼晕出暗黄光影,郁朱纤纤而立,姿态幽静,呼气如兰。她道:“福晋在香园时,无人知她的名姓,出入亦常扮作小厮,穿男装,即便谁在香园见过她,又如何能猜到她就是十四福晋呢!”阿南见她不肯说,只得拿出架势,冷脸道:“猜不猜得到你我说了不算,如今京里有人传言此事,十四爷大怒,若查不出是谁说出去的,你难逃干系!”
郁朱指尖微动,镇定道:“南掌事不信我?”
阿南缓了缓语气,道:“我不是不信你,而是事关重大,爷的性子你也见识过,只要事关福晋,小事也能化作大事!”郁朱神思忧虑,道:“香园是不是已经夷为平地了?”阿南端坐着不做声,当是默认。郁朱又问:“院子里的人呢?你将她们如何了?”阿南神色如常,托词道:“通通送到南边儿去了。”郁朱紧追不舍,道:“南边哪儿?”阿南看了她一眼,实在不忍伤害她,温和道:“你放心,我说去了南边,就在南边。”
天边忽而一道霹雳,撕开了整个夜空。雨点随之而下,噼里啪啦势如破竹,使得气氛愈发沉闷压抑,令人喘不过气。阿南并未打算在这儿过夜,既然问不出什么,她便着急着回去,想自己先好好调查调查,再给十四回复。香园被她毁了,总觉亏欠郁朱。
阿南起身,问:“你这儿可有蓑衣?”
郁朱见她要回去,忙挽留道:“雨下得那么大,路程也不近,若被淋透了,非得生病不可。我这儿有几间空房,你先住一晚可好?”阿南漠然道:“不必了,十四爷还等着我回话。”又看了看郁朱,忧心道:“此事十四爷可不会善罢甘休,你自求多福罢。我会尽我所能为你筹谋,但命该如何,全看你运气了。”说完,便掀帘子往外去。郁朱见她执意要走,生怕她淋雨出了毛病,心念微动,追到廊下道:“南掌事,你等一等。”
阿南顿住步子,返身不解的看着她。
郁朱垂着脸,她早就习惯了逢场作戏,将男人玩弄于掌心。可此刻,她心绪起伏,竟想抛弃尊严留下眼前的男人。她低声道:“你对我的好,偏袒我,事事真心替我着想,这些我都知道。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答应离开香园。”她呼吸不定,紧紧攒着手心,脸上似笑非笑,道:“我从小就怕打雷下雨,以前总有芽儿她们陪在身边。现在孤零零的丢在大院子里,婆子虽多,但与我并不亲厚,我也不信她们...”她东一句西一句,连自己都不知要说什么,末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望着阿南脖颈上的一颗纽扣,道:“今晚南掌事可否留下陪我?”郁朱的话,阿南听得明白,愈发觉得愧疚,道:“不必了...”已是如此直白了当,即便郁朱是妓女,也从未如此,却不料竟被阿南一口拒绝。
可也正是因为她拒绝,郁朱更觉难能可贵。
郁朱咬了咬唇,道:“如果你留下来,我明儿便告诉你,还有谁可能知道十四福晋在香园住过的事。”阿南皱了皱眉,道:“你瞒着我?我是为你好...”郁朱打断道:“是不是为我好,我心里有数。”稍顿,抿了抿唇,几乎是哀求道:“你要留下吗?”
她的意思,阿南明白——她喜欢上自己了。
郁朱表达了自己心中所想,反而渐渐平静下来,抬起一双清透的眸子,默默凝视着阿南。阿南看着她,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在心上人面前,卑躬屈膝,没有一点尊严,甚至肯为了他去死。雨越下越大,如大碗瓢泼。梁上挂的灯笼在风里摇摇坠坠,时明时灭。
阿南沉吟片刻,点头道:“好。”
郁朱仿佛做梦似的,大喜过望。她扬眉笑了起来,牵住阿南的手往屋里走,又让婆子们呈上酒菜,她想与阿南共饮。阿南装男人装得太久,行事言语间只有几分豪气。她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并不拘泥于小节。郁朱拿出她的琵琶,坐在一侧弹唱。
她的声音很美,是阿南听过最动人的歌喉。莺莺语语,情思缠绵,在风雨飘摇的无尽夜色里,直唱到人心坎里去。一曲毕,阿南换了身衣裳,在薄薄的绯红兜衣外披了一件半透的纱裙,在男人眼里,跟没穿也差不了多少。
阿南坐在炕上,郁朱徐步上前,福身道:“让奴婢给您宽衣可好?”阿南怔了怔,这才恍然惊悟,郁朱这番,可不是真怕雷雨,而是要——要给她献身呢!
唬得阿南差点从炕上摔下来!
郁朱愈发觉得她可爱,掩嘴一笑,便要替阿南宽衣。阿南一把擒住她的手,道:“我的酒还没喝完呢。”郁朱道:“再喝您可就醉了...”
她这么一说,阿南果然不敢再喝了,要是喝醉了,被发现女儿身份,可真就麻烦了。郁朱倾身上前,主动攀住阿南脖颈,今儿她要伺候的是自己喜欢的男人,她觉得心满意足。阿南本能的往后一仰,双手一推,麻利往旁侧一躲,道:“郁朱,你干什么?”
郁朱失落,眼睛发了红,道:“你不喜欢我吗?你是不是嫌弃我身子不干净?”
阿南慌了神,一时半会寻不到借口,只好道:“我怎会嫌弃你?你要是嫌弃你,今儿就走了。”又道:“你唱的小曲儿,我从未听过,你能再给我唱一遍吗?”只要她喜欢,郁朱没什么不答应的,便起了身,重新拿起琵琶,又重新谈了一曲清平调。阿南满脑子搜刮借口,道:“你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