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玉旒云道,“我堂堂内亲王,还怕我还不出银子来?”
“不是。”张晟摇手道,“大人误会了。钱庄借银子的规矩可大着呢。有没有能力还贷自然是考虑之一。此外,钱庄怕卷进麻烦里,也要看看人家是为了什么原因借钱——如果有山贼刚刚抢了十万两官银,就跑到钱庄里去借相同的数目,一转手,将贼赃拿来还贷——表面看来钱庄是没有损失,也许还赚了些许利息,但官府一旦查到,山贼已逃之夭夭,而钱庄里的这批银子就会被没收,岂不麻烦?所以钱庄宁可一杆子打翻一船人,也不肯冒险。一般说来,如果不是生意需要,钱庄是不会借钱给某个人的。”
原来还有这么大的学问!玉旒云想,难怪官员们都到户部来借银子。其中有一些也许是真的急等钱用,而另一些说不定借了国家的银子来置庄园、捧戏子。户部看来的都是“大人”,只好一概批准,结果亏空越闹越大——没有那“利滚利、利翻利”鞭策着,这些人不知到猴年马月才来还钱。念及这些蛀虫,她即厌恶地皱了皱眉头。然转过头来一想:户部也真是愚蠢,既然国库是这些蛀虫们的唯一选择,为什么不向银号借贷一样,要求抵押、设定利息?如此不仅可以减少不必要的借款、督促官员早些还钱,还可以从利息中获取不少利润,不是一举数得吗?
想到这里,她眼前犹如灵光一闪:这不就是郭罡所说的建立一间由户部管理的银号?虽然郭罡的意思是不要急在一时,等日后地位稳固了再动这干戈。但是,玉旒云是行军打仗的人,最讲求“天时、地利、人和”,就这么一刹那间,所有的利弊都还纠缠一处,她已经在心里迅速地下了判断:这正是一个建立所谓“大樾票号”的好时机!她可以把户部见不得光的欠款合法化,可以追讨一部分亏空,可以借此打击一批政敌,可以——如果顺利的话——获得一批盟友,而国库充盈,她就可以放手去进行养老税和武备学塾的计划。
真真好时机!她兴奋了起来,几乎想立刻到刑部大牢里去告诉郭罡,并征询下一步的建议。但是她知道,这时她不可行差踏错一步,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每一次冒险,都会增加功亏一篑的可能。她得依靠自己。
于是,冷静下来梳理思路:她不了解银号的生意。她对这个宏大的“大樾银号”计划的所知都来自和郭罡的对话。她需要至少招徕几个能记账会理财,能够帮她设计出银号雏形的人才。
这许多的心思几乎在眨眼见转过她的心头。主意一定,她就微笑着对张晟道:“你那侄子叫什么名字?我有件差事也许用得着他。”
“他叫张元——元宝的元,吉利得很。”张晟大喜道,“大人能用得上他,肯提拔他,是小人一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小人这就上永丰钱庄去找他。回头就来拜见大人。”说着,点头哈腰出门去。到门口,就突然回过身来,自己掌嘴道:“瞧我,现在还不知道改口。该管您叫王爷啦。”
玉旒云封内亲王的消息是明发上谕传邮天下,京畿一带自然是当天就知道消息了。永丰钱庄的掌柜听说玉旒云有事交代张元,立刻嗅到绝好的商机,不仅马上让这个小小的跑街放下手中一切的杂务去玉府报到,还使人飞跑去将这消息传给永丰的财东知晓。而商场也正如战场,各大财东的眼线耳报无所不在。这个大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的大小票号。大家心里全猜测着:不知玉旒云有什么重要生意要交给永丰?如果是军饷银子的汇兑,那永丰可赚大了!
不过张元被招去之后,接连三天都没有再出现。守在永丰钱庄等消息的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到了第四天,翼王奉旨赴清源县虎脊山勘定万年吉地,庆澜帝亲自送行至西京北门外十里亭,京畿要道戒严,大家都忙着绕路继续做生意,暂时就把张元和玉旒云的这挡子事抛到了脑后。然而也就在这一天,傍晚时分天空突然阴暗,一个炸雷响后,疾雨入筛豆子般落了下来。大街上的行人迅速地跑散了,永丰钱庄的掌柜看到茫茫雨雾里张元奔了过来,因为风大,连伞也顾不上遮,一头扎进了店中,上气不接下气道:“财……财东呢?玉大人要见财东。”
掌柜听到,赶忙吩咐一边的效习道:“还不快去?给财东准备轿子上玉府。”
“不……不是上玉大人家里。”张元喘着道,“玉大人要财东招集西京票业会馆所有财东,戌正时分,到醉花荫相见。”
掌柜听了,眼珠子差点儿也没掉出来:“招集全行,那是会馆主席才能做的。如今这一届的主席是隆泰票号的莫财东,他不开声,我们怎么好?”
张元道:“我如何不知?但是是票业会馆的主席大,还是朝廷的内亲王大?王爷如此吩咐我,我也只好这么传话。”
掌柜想想:何尝不是这个道理?既然玉旒云开了金口要永丰钱庄来做这件事,永丰在同行里就已经有天大的面子了。于是不再多说,一壁督促人去准备车轿,一壁亲自去通知他家财东。
这天的雨来得猛,又并不像夏日通常的雷暴雨转瞬即歇,下了一个多时辰还兀自保持着那排山倒海的气势。西京票业会馆各家财东陆续来到醉花荫时,没有一个不是浑身透湿狼狈不堪的——大家都是富商巨贾,虽然没有功名在身,但也都是有些身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