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01-18
蟠龙香炉里的一柱檀香,明灭寸烬,浑厚的香味于空旷的殿堂里蕴绕,却并没有缓和沉肃的气氛,太子妃甄莲看着斜靠榻椅的国之储君——她的夫君,清亮浑圆的双目,渐渐酝酿起掩示不住的失望之色:“殿下,金相其人,跋扈狡诈,只为自身权势,未必顾及姻亲,否则当年金贵妃如此得势,康王也甚得先帝圣心,可到头来,被立为东宫者依然还是父皇,金相对嫡亲外甥都不会尽力,更何况于姻亲?再有,眼下杨妃与韦妃之家族,原本就是金相一党,再加上尚书府卓氏,东宫与金相原本就有千丝万缕之系,若臣妾娘家,再与金府联姻,委实画蛇添足;更重要地是,金相已招父皇忌惮,将来还不好说,若与之结为姻亲,未必不受牵连,左右二相已成水火之势,必有一兴一亡,与其冒险一博,不如冷眼旁观,这时,还不到倾注而押的时候。”
这一番话下来,倒当真让太子瞪目结舌,并心生懊恼,待要再冷言讽刺甄莲两句,却有宫女入内通禀,甄夫人与甄茉母女已经到了。
太子只好坐正了身子,暂时打消了说服甄莲的念头。
却说甄茉,得太子妃诏,也料得是为了自己的婚事,忐忑了整晚,今日早起,便有些精神不济,多得于脂浓粉艳掩示了眼底的乌青,眉心的黯然,又借着一身鲜亮的桃红牡丹锦禙,才让自己看上去不至憔悴,自入东宫,心里委实七上八下——她终究还是心虚的,担忧着事情并非自己推测那般,大长公主已经得知水月庵那桩事,并告知了长姐,那么今日,便是兴师问罪。
才入芙蓉殿,一眼瞧到太子在座,甄茉更是一凛,只觉得膝盖都发软了,行礼时晃了几晃,咬牙才稳住了身子。
太子的目光在甄茉的身影上停留了短短一瞬,到底觉得几分尴尬,又与甄夫人寒喧了几句,便找了个借口,告辞而去,只留甄家母女私话。
而甄茉眼见太子妃虽有些烦恼的模样,但神情还算平静,待自己一如既往,心中沉重一松,跟着便浮起一层喜悦来。
看来,果如自己预料那般,苏荇当真没将那事告之长辈,就算还有虞洲知情,但此事与楚王府没有半分关系,又事涉太子,他们应当不会多事才是。
喜悦之情渐渐洋溢开来,甄茉不由心神恍惚,一时没注意母亲与长姐之间的言谈,回想起与苏荇的初见。
那时,恰好三月。
虽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可锦阳京的春风里,依然带着冬季残留的冷意。
那日,三月初三。
流光河畔,满是采兰、嬉游的人群。
无论贵族,或是平民,于那一日,都乐于澄水之畔,有女子以清濯净面,簪春花于鬓,也有不少郎君置饮于河畔,赋诗以寄情。
甄茉与几位手帕交,相约同游,于一处柳荫青堤,设围屏小坐,共庆上祀。
不远处围坐着一群文士,欢声笑语,不断引得贵女们抬眸而视,最初一眼,见他坐于众人之首,身着银灰色的大氅,其上有一丛生机勃勃地剑兰,似乎被人打趣,起哄着让他饮酒,少年落落起身,豪饮数盏,面不改色,可巧当时,略有些苍白的阳光穿透云层,落在少年朝气蓬勃的面容之上,竟涣发出夺目的暖意。
数盏之后,他于笑谈之中再又落座,以一曲悠扬秦筝为奏,和以长吟。
少年嗓音低沉,与那清越的乐音搭配,伴着柳梢清风,缠绵耳畔,让甄茉一时恍惚。
“是卫国公世子。”有女伴在甄茉耳畔满是喜悦地说道:“我家阿兄与他甚是交好,他曾来过我家数回。”
甄茉那时,就有了以琵琶相合的想法,只为引少年目光一顾——
不料变故突生。
一个戏水的小儿,忽然失足,被卷入了河水当中。
惊呼声骤起,眼看着小儿被急流卷走,挣扎着渐渐远去。
因落水的小儿是平民,虽有不少布衣跃入水中,可堤岸上的贵族们,大多一边惊呼着,一边冷眼旁观。
唯有苏荇,当即起身,健步如飞时,已经除下氅衣,一跃入水。
他水性了得,不过多时,就追至小儿身侧,将人救了上岸。
虽然浑身湿透,可甄茉硬是没有觉得当时的苏荇有半分狼狈,反而是他被浸湿的衣衫勾勒出的轩肩直脊,是那般坚毅迷人,苍白的阳光笼罩着他颀长健硕的身影,似乎也被感染得更加温暖和醺了几分。
小儿家人匍匐在少年面前称谢,他伸手相扶,笑容温柔。
甄茉觉得那一刻,呼息似乎减慢了下来。
一切背景都在恍惚间模糊不清,唯有他温暖的目光与笑容,那般深刻。
或许越是内心阴暗的人,其实越容易被阳光打动。
铁石心肠的甄茉,第一次感觉到绕指温柔的,让她不可自拔的致命吸引。
若能得此良人,携手共老,白首同心,方才不负此生。
三月里的那场记忆,让甄茉无法罢手,无论如何,也当一试。
她想,他对一个平民小儿尚且如此仗义,应当也会听她一句解释吧,目睹了那般尴尬的情境,却还瞒着长辈,这一份心意,似乎也在期待着她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阿茉!你怎么了?跟你说话呢,心思也不知跑到了哪儿去!”
耳畔是太子妃带着几分焦躁的提醒,才让甄茉从记忆里醒来,她当即致歉:“昨晚没有睡好,因而有些恍惚……”
太子妃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