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01-17
渐近中秋,当逢入夜,西风缱绻,已经带着几分寒凉。
层层宫厥里,寂寂灯前人。
虽然檐前宫灯尚还明媚,可这夜色,毕竟还是浓重了,吞噬了金瓦朱墙,飞檐高阁,让人无端地觉得森凉与凝重。
一个青衣宫女,手持琉璃灯,步伐急急地穿过悠长阴森的甬道,当到亮如白昼的坤仁宫前,方才轻轻吁了口气。
孔皇后正在妆镜前,看着铜镜里映出自己的年华不在,满面麻木的肃意。
已经过了亥时,可皇后依然冠戴整齐,似乎没有歇息的意思。
青衣宫女放轻步伐入内,方才禀报:“娘娘,圣上还在御书房,奴婢寻了胡公公打听,说并未诏人侍寝。”
孔皇后似乎充耳不闻,尚且看着镜中自己凤冠东珠、脂浓粉溢的模样。
青衣宫女没有得到回应,心便有些悬空,犹豫了一阵,又轻声提醒了一句:“娘娘……”
一声之后,孔皇后方才如梦初醒,突然起身,迈着急切的步伐,一声不出地就往外走。
青衣宫女连忙紧随其后,自然不会多嘴,只挥手示意殿前的几个宫女持灯而行。
乾明宫与坤仁宫遥遥而望,一般地灯火通明,也是一般地孤清寂寥。
天子还在披阅奏章,当听得内侍禀报,说皇后驾临,不由挑了挑眉,眉心浮现出几丝疲惫与不耐,却依然还是允了皇后入内。
“还以为皇后听闻朕政务繁忙,心生体贴,亲自送了参汤药膳来,怎么竟空着手?”眼见孔皇后凤冠长衣,一路入内,却是满面沉肃,圣上不由戏谑道。
孔皇后屈膝一福,礼节虽是周道,但眉目之间,却至始至终笼罩着一层冷意,并不因圣上的戏谑,而略微展颜。
一看这情形,内侍们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诺大的御书房,便只余这对天下至尊,却也至疏的夫妻。
“圣上可知姑母已经当面拒绝了苏家大娘为三皇子妃一事?”皇后倒是开门见山,挺直了腰身,立在天子面前。
天子冷冷一笑:“朕竟不知,未得朕之允许,有谁这般大胆,竟然敢为皇子提亲?”
“圣上!”皇后似乎竭力摁捺着心头的焦躁,胸口起伏了一阵,方才略微柔软了语气:“臣妾知颢西此次是荒谬了一些,但到底不是什么大错,姑母这般计较,委实是太过小题大作。”
“皇后还没回答朕之所言,是谁如此大胆,竟敢瞒着朕替皇子提亲?”
孔皇后的面色便迅速苍白了下去,身子也似乎摇摇欲坠:“圣上难道真要放纵着四郎权重,威胁……”
“皇后!”不待孔氏将话说完,天子便将手中朱笔一掷,烦恼地揉了揉了眉头:“朕自有计较,皇后还是将心思多放些在三郎身上,莫由着他恣意枉为。”
“臣妾乃后宫之主,难道连皇儿们的婚事都无权过问了吗?圣上,您怎么能这般对待臣妾?”眼角忽然泛湿,皇后踉跄了几步,却仍然挺直着肩脊,毫不示弱:“圣上,陈氏心里的算计,您一直看在眼里,难道就真要放纵她为所欲为,以致皇子之间,手足相残?”
“住口!”一声喝斥,紧跟着便是一声脆响,原来天子盛怒之下,龙袖一拂,将一个盖钟扫落金砖。
须臾的寂静。
眼看着孔皇后泪落如雨,满面凄楚,天子到底还是不忍,微叹一声上前,将皇后轻轻一揽:“辰儿是姑母的嫡长孙女儿,姑母她自然要为辰儿的终身考量,朕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这事,朕不想让姑母为难……不过你放心,无论是朕,还是母后,都会替三郎争取。”
“可姑母她若是心意已定……”孔皇后十分焦急,她今日前来,就是想说服圣上干脆赐婚,若是如此,大长公主即使不甘,也不敢违抗圣令。
“谁让三郎做出那等糊涂事来呢,姑母若是不愿,也只好如此。”
这话,顿时让皇后大为急躁:“圣上是一国之君,难道就不能……”
“可姑母是我这个一国之君的长辈!”天子叹了一声:“你不要说了,无论如何,朕都不会以圣命强迫姑母。”
“那么,就让辰儿为太子侧妃吧,臣妾可向姑母保证,必不会让辰儿受半分委屈。”皇后扶着天子的手臂,迫切之中,却也带着一丝绝望。
三皇子不过就是逛了趟妓坊,大长公主便不愿让旖辰委屈,更何况是与人为妾。
天子沉默不语,看着皇后的目光渐渐严厉起来。
“姑母她虽心疼辰儿,却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想来朕的难处,姑母一定会顾虑,这事还未落定,你莫要轻举妄动。还有,别说朕没有提醒你,姑母的性情可不是太好,这让辰儿为妾的事,你在朕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再四处张扬,只会弄巧成拙,坏了大事。”
说完,也不欲再与皇后多言,负手而去,只抛下一句:“摆驾永宁宫。”
竟是径直去了贵妃之处……
随着圣上远去,几重殿门敞开,有风入内,卷得灯烛暖昧,锦遮飞扬,凤衣微舞,垂珠轻响,皇后看着自己孤寂修长的一道黯影,从足底拉伸,忽而一笑,空旷的殿堂内,回响着她由心而生,似乎悲凉的声音——凉薄如斯,竟凉薄如斯……
却终究还是,做不到歇斯底里。
慨叹之后,皇后又高高仰起面庞,步伐依然沉稳,身姿仍旧端庄,她骄傲地离开,以六宫之主应有的姿态。
这一夜,并未辗转反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