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悠悠醒转,已是日暮时分,天‘色’已经黯沉,唯远天尚余青白,不远不近的几粒星子仿佛人的睡眼般惺忪,一时导致恍惚,杜颂眨了十几下眼,微微一转脖子,顿时又增头晕目眩。--
他躺着的地方,自也是锦衾绣褥,不过在榻畔的窗台上,积尘已厚,三月的清风一抚,入鼻微呛。
听见响动,两个十五、六岁的丫鬟才从不远处的椅子里站起,腰身婀娜,眉目‘艳’丽,行止极尽慵懒。
不过其中之一的神情却甚是刻板,细细一看,不难发现眉梢眼角的鄙夷之情。
一个扶了杜颂起来,刻板那位捧来食膳,碗是好碗,碗里的东西却隐隐透出酸臭。
十四岁的少年,即使只着内衣,那面料也是极‘精’贵的。
但手腕劲瘦,甚至不比丫鬟们那两双丰腴。
他冷冷地盯着满脸不耐的丫鬟,理也不理凑来嘴边的食物。
那丫鬟却笑道:“郎君既然没有胃口,就先服‘侍’着净面吧。”
更不待杜颂示意,就把那‘精’致的‘玉’碗往台几一掼,扭着腰就往‘门’外,另一个丫鬟媚眼如丝,鲜红削长的蔻甲缓缓刮着少年的喉结:“大郎别怪咱们姐妹,实在这几天,被大郎的伤情牵连得烦累,多少个夜晚都没合眼,大郎,你可得承情。”
杜颂想说话,张口就觉太阳‘穴’闷钝生痛,又兼那妖婢伏身上前,一阵阵脂粉浓香直灌口鼻,杜颂险些没再度晕死过去,也就懒得说话了,任由那婢‘女’卖‘弄’风情,徒自目光冷冷。
‘门’响,人入。
刻板丫鬟一去不复返,进来的是更加刻板的一个婆子。
一盆水,“咣”地往案头一放,水‘花’溅起,湿了杜颂的侧面,冷之一字已不足形容,是冰寒浸骨。
风情万种那位,这时也不愿触及冰水,示意婆子动手。
重伤未愈的少年,刚刚才从高热缓转,如何经得冰水的刺‘激’?杜颂的手已经捏成拳头,目光更如冰刃,那婆子却爱理不理:“大郎,我可是候夫人差遣过来,论来也是你的长辈,你动我一根指头,伤的可是候夫人的颜面,你眼下有伤,候夫人自然不会与你一般计较,就怕大娘子又会受牵连了。”
那婆子兀自叨念:“自己就这点本事,还狂妄自大,企图英雄救美,也不想人家长乐公主何等尊贵,身边跟着多少好手,用得着你上前添‘乱’?就你这身子骨,这回没摔死,都叫命大!夫人是慈善人,还让咱们好生‘侍’候,大郎也别再任‘性’,别以为救了长乐公主一回便能得人家以身相许,也不掂量掂量,就你这名声,辅政王哪能让独‘女’下嫁?笑死个人。”
但婆子手下却也犹豫,指尖在水边一触,又再收回扶紧盆沿,眼睛里极其‘阴’戾,似乎要考虑着干脆将整盆水直接泼到杜颂身上,再嚎一声“大郎恕罪”应付过去这桩。
她可委屈呢,虽然已是‘春’暖,人手却受不到这冰水的,可谁叫她是夫人心腹呢,这事只能她来/经手。
正在这时,‘门’又响,人又入。
一个人是倒退着跌进来的,正是刻板丫鬟,一个人气宇轩昂,却是太医江汉。
婆子在候府历来跋扈,两个丫鬟也不是省油的灯,一老二少三个‘女’人扑挡上前,态度如出一辄的蛮横:“江大夫,怎能这般不知体统,好歹也让大郎梳洗妥当,传你入内方可。”
江汉手臂一挥,“二少”就飞出左右坐跌,再勾脚一绊,一老就“哎呦”倒地。
他气定神闲地上前,端着案几那碗酸臭扑鼻的“东西”一闻,冷笑,再触了一把冰水,更是蹙眉:“我是辅政王请来贵府,为的就是替大郎君诊治,辅政王有令,势必得保大郎君痊愈,不想贵府对待伤患如此苛虐,那么,我也只好将伤患移往王府。”
几个奴婢本看不上区区太医,不想这位一口一声辅政王,倒也被震慑了几分,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杜颂仿佛才喘过一口气,脸上青灰仍在:“让先生见笑。”
他语气平缓,毫无‘激’愤,却越发让江汉觉得辛酸。
杜颂却轻笑:“还望江先生,莫让在下家丑外扬。”
江汉却气恼起来:“不想公子竟也是虚伪之人。”
“这是杜某家事,实不敢劳辅政王烦心,杜某是有所求,却非这等琐碎,堂堂男子若无自保之能,实不应担王爷顾惜。”说这话时,杜颂似乎又恢复了些力气,把那碗“酸臭”一摔:“三两餐,还饿不死我,有先生妙手,杜某已无大礙,世人皆知杜某不肖,奈何父母慈和,杜某在外‘花’天酒地享尽佳肴,家人也从不管束。”
这话说得倒对了江汉胃口,便上前扶着伤患俯卧:“你这回伤重,是因颅内体内积血,再施两回针灸,至少行动无礙,骑马纵市固然一时不能,‘‘花’天酒地’倒还无妨,只要当心,有旧伤在体,切记不可再有跌撞。公子高堂虽疏于管束,我受辅政王之托,却不敢吊以轻心。”
俯卧着的少年,连窗外景致也看不见了,入目入鼻,唯有锦褥软铺的颓香浓郁,但他的眉目却渐渐平和下来,暴戾之气不见,似乎光风霁月,分明一个文弱士子。
他闭目,眼内脑海,逐渐清晰的却是一张虽还稚气却眉目飞扬的面容。
那日,眼见魏桂贞勾连众‘女’对妹妹极尽侮辱,实难容忍,正待上前阻止,管他什么贵‘女’千金不可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