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这会儿把秦家灭族的心都有了,可怜还必须隐忍,不说眼下刘家一脉还有重用,接下来的计划,秦家仍在关键地位,因为即使通过政变逼迫太皇太后让权,可也担心地方势力受人蛊惑威胁京都,秦氏一党虽多为文臣集团,“正统合法”的舆论仍需他们造势,更有不少姻亲在地方尚握兵权,多少能起到牵掣楚王之用。
至于卫国公府,这场政变中,当然是要彻底铲除,卫国公与苏荇必死,到时就算让黄氏亲子袭爵,一个少年,难成大器,苏家势力便就分崩离析,显王一系也会有所忌惮,再狠下心肠,立即让太皇太后“重病不治”,自己彻底成为唯一正统,显王父子也不敢明目张胆兴兵谋逆,到时,才算大功告成!
想到美好的将来,天子好容易才摁捺怒火,大步离开狼籍之地,下意识间,抬脚就去了贵妃的永寿宫。
风卷雪桂一院浮香,宫装锦裙,丽人漫步在苑中花树下,鬓上绢花明珠为蕊,衬得姣颜悦目,听见脚步声,明眸顾盼来,忽然莞尔的笑容无可挑剔,花荫下,她恭谨屈膝,纤指交叠的福礼,倏忽间就让天子暴戾的心情好了起来。
可是交谈对话时,再无娇嗔趣言,中规中矩的调子礼数周道的言行,又让天子渐生郁怀。
这日阳光明媚,透入窗纱,洒洒一片柔和。
本应依偎而坐享这一时静好,可贵妃却毫无意识,隔案正襟坐着,决不多言,只有问必答。
天子越发懊恼起来。
怎么他身边的女人,除了那妓子,到后来都是这番索然无味,难道说这是大家闺秀的通病?可分明,起初时又都知情识趣。
邓、白二女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可天子尚且记得那时贵妃的娇媚。
不对,极其不对。
天子浅咳一声,随着那越浓的揣量,本就上扬的眼角更加挑高,手指不紧不慢地在炕几上敲了两下:“朕还记得,母后一手旁人不及的茶艺,还是朕幼年,就见识过,仅借持壶注水,就能在汤面上勾勒丹青妙画,无论山水,抑或花卉,尽都栩栩,说是前朝已经失传的分茶之技,陈家祖传古本所录,不知绻绻可也习得这技法?”
有这一问,是天子记得太后曾经提过,这技法除了少女时伐授予江清谷,后来只将那古本交给贵妃,让她没事习来。
以绻绻的聪慧,当然能通关窍。
这时,若能一施所长,也算添些情趣。
却听贵妃仍是中规中矩的回答:“回禀圣上,臣妾实在惭愧,母后虽曾指点分茶技法,又交予古本,可臣妾并未习得。”
天子蹙眉,十分不信。
大约是感觉到天子的不悦,贵妃安坐不住,起身持礼:“臣妾愚钝,有负圣望。”
天子越发懊恼,手指再敲炕几,声响更重几分。
贵妃越发就要跪地了。
天子忍不住一把扶起,用力拉她坐在身旁。
贵妃惊慌失措:“圣上,这不合礼法。”
天子一掌拍在额头,眼睁睁地看着爱妃“腾”地起身,再度垂眸持礼。
“你可是在埋怨朕?”语气阴冷下去。
贵妃毫不犹豫跪倒:“臣妾不敢。”
冷哼一声,天子蓦地握拳。
“皇后欲加害你,朕心里清楚,但这时,动不得她,绻绻如此聪慧,必能体谅朕的难处。”
陈贵妃越发匍匐下去,唇角抿紧,心下徒生凄凉。
她何尝不知他的难处呢?可是当日,皇后漏洞百出的问罪,他却连犹豫都没有半点,连个眼角余光都没向她看来,立即决断,将她禁足!她相信,倘若不是她有孕在身,说不定当场成为弃子。
情情爱爱,这些就是闲睱时的消遣,她也就是消遣而已,本质上,与那小嫚并没什么不同,随时可弃。
因为她是陈氏女,而无论她是否安好荣华,陈家都是他的母族。
就没有维护的必要了么?明明知道她是被无端陷害。
皇后意在她的性命。
可他毫不犹豫地庇护,自然,与****无关,只有利害得失。
我明白你处境有艰难之处,可为此,就要随时准备献出性命么?
或许,当他目的达成,皇后会被事后清算,或许,就如太后所言,将来她有望位及中宫。
那又如何?将来一旦涉及利害攸关,照样会被弃之如履。
情义二字,根本不会有任何牵绊。
那么何必付出,她做不到,不得回应的倾心相许。
既然如此,那么何不各在其位,你是高高在上的君帝,我便是循规守礼的妃嫔,本不在意恩爱,何必耿耿于怀?
圣上,倘若当时,你有略微犹豫,略微不忍,略微……只要看向我,愧疚也好抑或恳求也罢,我也不会心冷如此。
可你没有。
所以我现在只能胆颤心惊的请罪,再不会与你交心。
我的心意,你当真在意么?
今后竭尽全力,不在你的恩宠,只在留住性命,没有你的维护,那么臣妾只能依靠自己。
天子眼见面前人只称“当罪”却“毫无悔改”,那卑微的姿态越发让他郁火满怀。
拂袖而去。
女人,真是不知所谓,尤其这些名门闺秀,毫无情趣可言。
而不过多久,让天子恶心的事情接踵而来,辽王返京!
没来拜见他这九五之尊,才入宫城,就被太皇太后诏去慈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