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内外城结合之处的一处市坊里,星罗密布着一片两、三进的宅院,这里的街道不如内城的宽敞,却也不像外城的曲深,大约还算得上平直,路面上的积雪已经消融,深深渗入石板间隙里,月色底下,隐约一片斑驳与深浅不均,不过车马道旁的黄泥地面,还残余着霜雪的银白色,夹道清冷。
长街当中一个岔道拐入,靠着左侧的一所宅院里,青油门虚掩着,前一重院子不甚宽敞,从垂hua门到正门口堪堪也就二十余步,故而甚至没有修筑照壁,东西两侧各有一间厅房,檐前燃着风灯,颇显明亮。
盘儿身上穿着件青hua夹袄,双手笼在袖子里,正焦灼地在大门里徘徊,每当听见车轮辗在路面的声音就凑在门缝往外张望,紧跟着失望的长叹一声,又恢复焦灼来回。
她随同着大君潜回锦阳已经半月有余,一直大隐隐于市,大君只靠着几个亲信联络留在大隆的暗线,这些日子以来闭门不出,日子过得很平静,直到今日下昼,不知听闻了什么大事儿,才带着几个从西梁跟回的亲兵外出,眼下还不见归来。
她家大君那样风度容貌,即使穿着普通,往人流里一站,还是万人瞩目的存在,盘儿十分担忧主子在曾经逍遥张狂了二十载的这个城市被人认了出来。
又是一阵“轧轧”声由远而近,盘儿连忙凑了上去,这回总算瞧见那辆十分普通的青油车停在外头,紧跟着是脸上粘了满腮帮胡须容貌大改的薛东昌从车里探出头来,瞧见外头没有异状,才捅了捅亲兵扮成的车夫,让他先入内打探。
盘儿已经忍不住拉开了门,压低嗓子说了声:“没事,主子快进来。”
风帽笼发半挡面颊的黑影紧随薛东昌跳下马车,大步往里,进了垂hua门才掀下风帽,露出束得恭整的发髻,灯火下男子玉面剔透,乌眉长飞,眼睛里映着满院灯火,晃动着琉璃一般的光泽。
盘儿跟着大君的步伐一路小跑到了正房次间,沉默不语的替主子解下满带凉气的斗篷与外衣,取下熏笼上的烘得暖融融的一件金丝大氅,手脚利落地替主子穿在身上,顺便触了触那双冷手,提起一个手炉就塞在金尊玉贵的大君殿下怀里,待转过身,才瞧见薛东昌瞪着两只眼睛发愣的模样,盘儿回瞪了一眼,并不似那些调教得举止规范的婢女,而是顺手推了一把主子:“这宅子不似皇子府与大君府烧着暖墙,只有一张暖炕,主子快些坐在上头,奴婢这就准备膳桌。”
大君这回潜返,身边就带着一个婢女盘儿,其余全是大老爷们儿,故而饮食琐碎全靠盘儿打点,亲兵们顶多就只能帮着烧烧柴火,提水洗菜等打杂活计。
薛东昌惊讶的是盘儿竟敢把手炉堂而皇之的往主子怀里塞,眼看着他家玉树临风不可一世的天潢贵胄像个弱质女人般抱着个手炉取暖,薛东昌实在忍不住狠狠抽搐了一下嘴角。
尊贵的大君殿下似乎也觉得这样的形象有损风范,却也没有喝斥不满,而是笑矝矝的往炕上一坐,顺手就把那手炉放在一旁,却像是把玩着玉件一般,用手掌轻轻抚摩。
“东昌坐吧,虽说盘儿的厨艺不尽如人意,好歹能让咱们填饱肚子,总比那几个大头兵下的干面要强,你也别跟他们凑和了,陪我喝上几杯。”大君殿下的心情似乎不错,完全无视薛东昌黑漆漆的一张脸色。
晚膳很朴实,一大盆子冒尖的红烧肉,两碟在市坊酒肆里买回的佐酒卤味,再就是一碗盘儿十分拿手的糊辣汤,酒倒是好酒,烫热后醇香四溢。
薛东昌本觉饥肠辘辘,这会子眼瞧他家大君慢条斯理、不减风范的品食着平民家常的菜肴,那满腹的怨气就像风炉上煨着热水般突突鼎沸,发泄般地盛了一大碗胡辣汤咕噜咽下,在大君殿下嫌弃的注视下,示威般地把空碗重重一顿。
“主子今儿个冒着风险抛头露面,属下且以为是为联络青雀,哪知竟然……”薛东昌难捺抱怨,满面煞气。
好容易打听得楚王世子今儿个入宫晚归,世子妃也要离府,大君迫不及待就吩咐亲自外出,薛东昌还以为是趁着这个机会面见楚王府的暗线,哪知这位却是为了目睹佳人,不,目睹佳人都没有机会,是目睹佳人的轿子!
那可是祟正坊,往来行人大有可能识得大君,虽说大君也是趁着天光晦暗才敢露面,那也是冒着大风险,今日身边就带着两人,万一露了形迹怎么了得,薛东昌现在想来还满背冷汗。
“属下知道主子不走这趟不甘心,就算冒险,也得行关键之事,青雀又不比朱雀、云雀等,说不上是自己人,主子想达成所愿,还得说服他们依令行事,主子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就是为了看人轿子一眼,岂不儿戏?”薛东昌简直“痛彻心扉”。
大君微微挑眉:“你还知道青雀不是自己人?”
薛东昌一怔,眼看着主子慢条斯理的放下筷子,扣了盏酒在鼻尖轻轻一晃,看过来的目光却多了几分冷厉:“青雀他们在楚王府潜伏数十年,凭何受信而毫不引人防范?无非是因为他们重义,从不曾做背主之事,父皇当年把这条暗线给我,就叮嘱过除了打听王府内情,等闲不能轻用,所以这些年,我虽靠着青雀搜集王府情报,却从没授令他们做任何危害楚王父子之事,但这回不得不用,并且这回之后这条线就算报废。”
“属下就是担心青雀等虽然是奉高祖之命潜伏王府,的确也与楚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