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灯火通明,敞开的几扇轩窗,漏下清辉如水,漫在临窗雕花炕铺着的茵席边沿。
已经过了亥正,夜色深浓,渐有凉风掠过花枝,幽香暗伏。
世子尚在前庭议事,世子妃端坐茵席上,眉间聚着满腹心事,手里的针线却缓缓穿引过凉滑的丝绸。
还是某日,当旖景瞧见沐浴后的世子身上穿着的竟是大婚时那件她亲手做的大红喜服,目瞪口呆,但闻世子一本正经地解释——还是你做的针线穿着舒适,旖景哭笑不得,这才请教了夏柯,开始裁制起贴身穿着的里衣。
离他的生辰还有月余,里衣又讲究轻便舒适,不需纹绣,努把力应当能够完成。
但今日旖景显然有些心神不宁,好几回都险些扎了手指。
合欢锦帘被轻轻掀起,秋月笑着入内,着意将语气放得急促:“世子回来了,先去了净房。”
旖景手忙脚乱地将针线收到炕边的乌檀矮柜里,一边瞧着两个丫鬟吹灯熄火,燃香铺床,一边随口问了问谁在净房侍候,却连人名儿都没有入脑,坐在铜镜前将发髻松了,任由长发披肩,手里的雕花梳子一边滑动着,一边仍在琢磨脑子里的事儿。
西窗微启,仍是喜庆的朱红垂纱,被卷入的凉风吹拂得波澜起伏。
当虞沨沐浴后,步入内室时,瞧见旖景散着头发,已经靠坐在帐子里发呆。
除履上床,半卷纱帐垂落,虞沨轻握了旖景的手掌,便见她侧面一个莞尔:“今日这么晚?听说是与魏先生、三叔几个议事。”
“还是关于今后科举、设置院校等细节,总算是详尽了,明日可呈御案。”虞沨感觉到她掌心微热,覆上他的掌心。
阴寒剧毒伴随多年,以致他体质较常人寒凉,便是这盛夏,也鲜少出汗的时候,倒可缓解一下她的炎热之感。
“如此一来,阁部今后倒会越发忙碌了。”旖景隐约有叹息的意味。
方案既已详尽,紧跟着就是颁布实施,朝廷上又会掀起一番争议。
“婉丝那事如何了?”虞沨却猜测应是有了进展,她正为这事烦恼,果然,便见旖景轻轻颔首。
“这回阿翁与齐氏详细一谈,问起罗氏,倒发现了两点关键。”旖景略微沉吟,又再说道:“齐氏依稀记得是有个与婉丝交好的同乡,也想起婉丝称呼她李嫂,却不知是否姓罗,但说到那人直爽重义,与康王妃口中罗氏相符,并说宋嬷嬷也曾关注过李嫂,问了婉丝,才知是她孤身返回京都时,在城郊昙华庵结识的人,婉丝当年得知祖父已然出征,一时犹豫,在昙华庵寄居了一阵儿,有回出外散步,却遇几个登徒子调戏,好在有李嫂帮忙,斥退了那几人,婉丝与李嫂一谈,才知竟是同乡,后来结伴回了京都,一来二往就熟识了。”
虞沨微一蹙眉:“这人应当便是罗氏,李是她的夫姓。”
“十有九成。”旖景表示赞同:“婉丝并未告诉齐氏与宋嬷嬷李嫂的身份,只囫囵说她守着新寡。”
“齐氏怎么说张姥姥?”
“当年齐氏生产,找的就是张姥姥接生,故而也引荐给了婉丝,她之所以说李嫂仗义,却是因与婉丝住在一块的那个租户。”旖景又说:“齐氏那处宅子虽只有一进,可屋子却有六间,东侧的一排厢房赁给了一对夫妻,男子是在白沙渡头接些搬运的活计,妇人靠着给人做针线赚些闲钱,原本婉丝没入住前,院子里还住着一家人,刚巧离了京都投靠亲戚,有西厢就空了出来,宋嬷嬷去瞧了,见那处宅子远离内城,地处幽僻,出入不至引人注意,便让婉丝安置在里边。”
虞沨听她说起婉丝还有一个“同院”,晓得这里头便是关键,没有打断。
“同院妇人当时也有了身孕,月份与婉丝差不离,却不料她丈夫因着渡头上两伙争执,卷入其中,推搡时竟跌入了定河,挽救不急,打捞上来人已经断了气,妇人伤心过度险些早产,多亏得李嫂及时发现,请了大夫来才救了妇人腹中胎儿,李嫂每回看望婉丝之时,也都会开解妇人,还贴补了她不少钱银,齐氏知道这事,才说李嫂是仗义人。”
旖景说到这里,又是一顿,半响才说:“妇人虽因婉丝与李嫂屡屡宽慰,到底郁怀不解,生产时又遇难产,拼了命才将孩子生了下来,她自己却因血崩,到底还是咽了气,临死前,把孩子托付给了李嫂,称若是李嫂不想自个养活,好歹替孩子寻个可靠的人家……接生的正是张姥姥。”
许是婉丝目睹了妇人因难产而死,情绪起了波动,当晚就发作起来,李嫂因为担心,一直没离开,故而,那晚是她陪在婉丝身边直到生产。
“齐氏得信已是次日中午,她赶到时,李嫂已经操持着将同院妇人入殓,而婉丝已经产下一子,母子平安。”旖景又说。
“李嫂如果是罗氏,李霁和应当便是当年那个院子同日出生的婴孩之一。”虞沨明白了旖景的猜测:“倘若李霁和是同院妇人之子,身世并无任何离奇,与宋嬷嬷更加无关,事隔二十余载,他何故千里迢迢寻回京都,千方百计打听张姥姥,又对国公府与宋嬷嬷诸多关注。”
旖景长长地出了口气:“我也觉得蹊跷,故大胆假设,当年婉丝怀疑宋嬷嬷包含恶意,对她不尽信任,或者将身上发生之事告诉了李嫂,可巧同院妇人又……婉丝便将自己的孩子交给罗氏带回宁海,应当盘算着倘若能与祖父重逢,真如宋嬷嬷所言让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