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03-22
京里五月,远离了乍暖还寒,却还不到炙热沉闷,春已向晚,夏季初薄,最是清爽的季节。
可是在苏直的映像里,天盛六年的这个初夏,国公府里却是阴霾密布。
那一年圣上登基两载,尚未改元,可老国公苏庭的生命却已经走到了尽头,犹记得才刚立夏,老国公又再吐血,相比前几次昏厥,那一回足足两日不醒。
宫里三名太医寸步不离地施针急治,好不容易才让老国公从昏沉里回复了意识。
苏直记得那一天阳光清透,映入白桑纸,沉没在青砖上,恍恍惚惚地苍白着。
老国公硬撑着从榻上披衣坐起,每一个动作都是沉晦缓慢,可他在一旁看着,却不忍上前掺扶。
发际未白,青眉不苍,但生命却渐到耗尽,展眼离别,让人不及作好准备。
“上元呢……”苏直听见老国公已经有些干哑的嗓音。
“公主与太医们商议药方。”苏直强忍悲痛回答。
他看见老国公似乎竭力想站立起来,手臂在榻沿撑了几撑,可膝盖尚且虚软,最终放弃……
一声浑浊的叹息——
“秉端,我还剩多少时日。”
苏直痛不能言,却见老国公朝向他看来,目光里并无伤感,一如既往地坚定:“秉端,我不想这么糊涂着离开,说吧,那些太医的诊断。”
“国公爷……”曾经征战沙场,无惧生死的汉子,如今却被简简单单地一句话,窒息了喉咙。
三日,或者两日,最长拖不过五日,人生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尽头。
苏直至今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说出来那句艰难的话。
“去看看上元,让那些太医回宫去吧,我只想安安静静地……”
犹记得老国公说完那句话,似乎总算积蓄了力道,稳稳站了起身,迎着窗外的明亮,离开黯沉的病榻,依然是铁骨铮铮,轩昂挺拔的身影,不让人看出踉跄虚弱。
也就是那一日,宋嬷嬷求见。
苏直记得大长公主才被老国公劝回屋子里安歇,又请世子苏轶嘱咐后事,宋嬷嬷来时,苏轶才刚离开。
苏直是随着宋嬷嬷一起进的书房。
自从婉丝事件后,老国公从不与府中仆妇单独会面,二十余载来,无一次例外。
他原本还以为宋嬷嬷是奉公主之命前来,但才一入书房,就见宋氏长跪不起。
“国公爷,有一件事,奴婢本想一直隐瞒,可这时……奴婢不忍再瞒着国公爷。”
苏直惊异地看着宋氏匍匐在地,哽咽不断,他下意识地打量老国公的神情,却只见主子浓眉轻蹙,并没有让人回避的意思,苏直也便端端正正地立在一旁。
“阿宋,你起身说话。”老国公一手撑在案上,语音里多少还是有些疲惫了。
“国公爷可还记得婉丝?”
这一句话,让苏直神情大变,他清楚地看见老国公的目光也凌厉起来。
“大征九年,婉丝私下联系奴婢,说有要事相请,奴婢不明所以,与她府外私见,才听她说……当时,她已有五月身孕……国公爷,婉丝想通过奴婢传话给公主,求公主宽容她……奴婢当时不敢擅断,而国公爷又已随驾亲征……奴婢只好先安慰了她,一直隐瞒着公主……当年腊月,她产下一男婴。”
苏直看见宋氏抖抖擞擞地从袖子里取出多件物什,想呈给老国公,连忙上前接过,却见一枚玉佩,还有当时老国公交给婉丝的地契、房契。
“当年国公爷让婉丝回宁海,可她于半途发现有了身孕,不甘就此远离,又折返回京,奴婢听说她腹中胎儿是国公爷的骨肉,只好先将她安顿,哄她先产下小郎君,可是奴婢不敢让公主得知……奴婢威胁婉丝,若想母子平安,不能留在京都,婉丝哭求,不想让小郎君随她颠沛流离,与国公爷父子分离……后来,奴婢只好答应她照顾小郎君,打发她回宁海,可她却将这些留给奴婢,说是国公爷当日所赐,以为凭证。”
“为何现在才说出此事?”老国公肃颜追问。
“奴婢不忍让公主难过,更不想看着国公爷与公主夫妻生隙,可是如今……若不将实情相告,奴婢委实不忍。”
“那孩子……”
“当年为了不让公主生疑,奴婢只好交给一农户抚养,直到七岁时,才想办法接回国公府,并认为养子……”
——
苏直说到这里,长长一叹:“五娘,当年的情形就是这般,老国公已是大限将至,没有时间核实此事,可那婉丝……当年,的确与国公爷有……而算着时间,宋辐若为婉丝产下之子,的确是国公爷的骨肉。”
旖景定了定神,只觉得千头万绪一团凌乱,不由苦笑:“所以,祖父但凭宋嬷嬷单方所言,就写下了认子书,并嘱咐她一直欺瞒祖母?”
“五娘别怨老国公,仓促之时,这也是无奈的事,老国公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征得公主的原谅,他不想最后时刻,在公主的怨恨中撒手人寰,更不想让公主痛苦。”苏直沉声说道。
旖景用手掌摁在眉心,心里涌上各种复杂难辩的情绪,她依稀觉得,一切祸因,也许就是因为祖父这封认子书,宋嬷嬷定是对祖父早有情意,却求而不得,一直对祖母深怀妒恨,她隐忍多年,就是要为养子宋辐夺得国公府的所有。
“祖父就这么信任宋嬷嬷。”
“当年不仅是国公爷,就连老奴也相信宋氏如此行事,全因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