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虞沨从榻上挣扎着坐起,青纱帐外,已经空无一人。
他眷念地握紧掌心……
便也就感觉到了,除了余热以外的,另一种轻微的湿意。
虞沨茫然地收回手掌,看着指节上残余的湿痕,眉心微蹙。
凶猛的毒药致使他长年受体内虚寒折磨,就算在盛夏,掌心也是一片冰冷,从不曾出汗,可是为何,这一次醒来,感觉到的却是陌生的温暖?
怪异的感觉,让他怔忡。
这个时间也许并不太长,因为罗纹很快就从门外进来,第一眼瞧见世子披散着头发,坐在榻上望着掌心,连忙上前,一边挽起青纱帐,一边关切地询问——每一次施针,对世子都是一番折磨,剧痛后的麻痹,需要长久的时间来纾缓。
“无礙。”淡淡的两个字,虞沨站起了身子,自己整理着了衣襟,披好厚重的氅衣。
当罗纹替他梳好发髻,掌心的湿意才渐渐干涸了,他却忍不住问:“刚刚谁在这里?”
罗纹似乎一怔,移开犀角梳,略微后退一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怪异:“是苏氏五娘,如姑姑说,太后告诉了她世子中毒的始末。”
还是忍不住,心里的一个角落,温柔陷落。
原来,真的是她,在他的身旁又哭了吗?
唇角品出苦涩的滋味,不浓郁,却缠绕唇舌。
无论何时,他带给她的,都不是愉悦与幸福,他想她刚才一定是痛苦的,愧疚的滋味,他十分明白。
“世子,五娘子她,似乎对您极为关切……”罗纹小心地试探着,观察世子的神情,在她的认知里,世子对任何人都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疏漠,尤其女子。
虞沨没有回应,深沉的眸色,是罗纹看不分明的情绪。
却在这时,有宫人入内禀报:“江姑娘求见。”
罗纹立即就喜出望外,不待虞沨发话,自作主张:“快些有请。”
虞沨这才抬起眼睑,淡淡撇了罗纹一眼,笑意里似乎带着几分善意的奚落,但语气却冷漠无情:“慢……让她于花厅稍候。”
这一次,罗纹的怔忡便十分明显,沉默几息,方才讪讪一笑:“是奴婢僭越了。”
“你与阿薇本就要好,一时急切也难免。”虞沨似乎不以为意:“你先与她叙一叙旧。”
“可是世子……”罗纹极为踌躇,世子应当明白,阿薇迫不及待地来此,绝对不是为了与她叙旧。
可是虞沨已经转身,推开侧门去了后/庭,对罗纹的“可是”置若罔闻。
外堂门前,少女听着宫人平淡无波地语气,浅栗色的眸子,迸发出清冷的倔强,往前逼迫一步:“听说世子才施了针,我要入内看一看他。”
“世子嘱咐,让姑娘于花厅稍候。”宫人没有退缩,略垂着眸,语气却甚是坚决。
“你让开。”江薇眉心微蹙,虽无盛气凌人,面上却有若冰霜。
“姑娘,我只是奉命行事。”
稍远之处,灰渡负手而立,绞着粗黑的眉头,看着江薇的背影,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前阻止——他有些厌烦清谷先生这位不通世俗的女儿,总是这么胡搅蛮缠、不知进退,当年在翼州时如是,眼下身在宫廷,她依然还是这般恣意,难道她就不明白,世子的有心疏远?又何必固持己见,为难宫人?
也就是看在清谷先生的颜面,他才对她客气几分。
灰渡正拿不定主意,好在罗纹及时出来,也不知与江薇说了什么,两人手挽着手,去了一旁的花厅,灰渡方才轻松了眉头,依然伫立前庭。
他是世子贴身侍卫,本来没有入宫的资格,但太后有令,允世子自带随侍,尽管如此,世子也只带了他与罗纹。
想起临行之前,晴空一番纠缠,世子淡淡一句:“宫里的男子,除了侍卫便是内侍,你若坚持要随行……”话音未落,晴空拔足狂奔。
灰渡牵了牵唇角……若他归去告诉晴空,苏氏五娘也一同来了汤泉宫,并且与世子共处一室,当离去时,似乎面带泪迹……不知那小子会不会好奇?总之他眼下,是好奇不已,未知苏氏五娘为何哭泣,还有世子,知不知道五娘来看望过他?听罗纹说,世子刚才一直昏睡不醒……
但既然有宫人出面,挡了江薇的驾,说明世子眼下已经清醒了。
真想立即告诉世子,苏氏五娘来过这里。
灰渡心随意动,瞄了一眼花厅里执手言欢的两个女子,便想入寝殿,不想刚刚行至阶下,便见世子穿戴整齐,信步行出,倒怔了一怔。
虞沨冲灰渡微微颔首,却并没有给他机会“闲话”,往花厅行去。
片刻,罗纹便后退着出了花厅,似乎犹豫了一下,竟轻轻掩好房门,灰渡一蹙眉,拔脚行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