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嬷嬷一怔,尚且不知自己那番话错在何处。
“依我所知,春暮她娘未必舍得春暮远嫁吧,不是已经拒绝了阿宋你么?”到了这时,大长公尚且还是想给宋嬷嬷留几分颜面的。
难怪春暮娘昨日有恃无恐,原来一早来公主面前上了眼药!宋嬷嬷又惊又怒,心底瞬间窜上股戾气,咬了咬牙,便往大长公主身前一跪:“公主!奴婢本是一片美意,春暮也并没有拒绝,她老子娘起初也收了奴婢的定礼,奴婢只待寻个合适的机会,就来求公主开恩,不想他们却变了卦……奴婢一贯是受公主信重的,阖府里谁敢这么下奴婢颜面……再说奴婢已经往家里去了书信,只待宁海来人提亲……春暮爹娘这般行径,伤了奴婢颜面事小,只怕也未将公主您看在眼里……”
碧纱橱里,旖景与秋月将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秋月满面震惊,旖景却是暗自冷笑,好个巧言令色张扬跋扈的刁奴,竟然敢在祖母面前直言不讳到如此地步,摆明了仗着祖母的信重,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这么一来,祖母就算对她不满,却也以为她是性情使然,跋扈是跋扈了些,对主子却没有藏着噎着的,依然忠心不二……
宋嬷嬷的确是个合格的对手,仅凭着这事,想要从根本上动摇她的地位实在艰难。
好在旖景也没奢望过这么快就将宋嬷嬷扳倒,有的疑惑尚且还没有解开,如果祖母只是一怒之下撵了宋嬷嬷出府,倒教宋嬷嬷拣了个便宜。
生死之仇,又哪容她全身而退?
旖景紧了紧拳头,却听祖母一声冷笑——
“阿宋,我一惯知你性情,最是果决伐断,骨子里又是矜傲不俗的,你从楚州时就跟在我身边,鞍前马后的侍奉,随我南征北战,又随我来了这国公府里,我们同历了生死,自当共享富贵,相处几十年,情份早不似普通主仆,因而无论往日你对下人们如何颐指气使,我也没有放在心上,皆是因为你还知道本份!”大长公主凤眼微挑,似有厉色:“可这次,你实在太过了些!”
宋嬷嬷心里大震,不明白这太过是指的什么,下意识就想分辨,却见大长公主摆了摆手,又再说道:“你那侄孙是个什么德行,难道还要我亲口道来?!”
仿若一道惊天霹雳当头而下,宋嬷嬷目瞪口呆,一时间心思百转。
可恨!春暮爹娘竟然打听了侄孙的名声,昨日口风不露,却直接捅到了大长公主跟前!否定是万万不能的,侄孙的恶名在宁海本就无人不知,当时以为春暮爹娘不过一届家奴,往常看着也是胆小怕事老实谦卑之人,哪里会料到他们有这般本事?自己这次是在阴沟里翻了船,玩鹰的让鹰啄了眼睛!
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宋嬷嬷脸上却适时地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连忙逼红了眼圈儿,直直地跪在地上。
“春暮这么多年,侍候景儿尽心竭力,两人处得如同姐妹一般,你明知自家侄孙恶行,还逼着要让她嫁去宁海,今后若是有个好歹,景儿心里该有多难受?就连我,都无颜面对春暮爹娘!”大长公主越说越气:“听说你那侄孙欺凌百姓,打的还是你的名义,你非但不知约束,竟然还想将春暮……都怪我纵容得你,才让你如今不知轻重是非!”
数十年来,宋嬷嬷何尝受过大长公主这么重的指责,又是惊怒又是忐忑,苍白了一张老脸,一边磕下头去,毫不犹豫地痛哭流涕:“都怪奴婢一时糊涂……明知侄孙不肖,还有意隐瞒。”有多久不曾下跪?只觉得膝盖落在地板上锥骨地疼,油然而生的屈辱感更加地锥心:“奴婢只想他还年轻,纵使荒诞也算不得大错,春暮贤惠稳重,婚后若是能在身旁提点,未必不能让浪子回头……只不该欺瞒公主……枉废了公主对奴婢的信任。”
“我且问你,你知不知道你侄孙苛待奴婢,让多少侍女冤屈而死?”
“奴婢只听说他好强耍狠,时常斗殴生事,也曾寄回家书,让长兄、侄子多加约束……的确不知他手上还有人命……”宋嬷嬷膝行了几步:“公主,奴婢只以为侄孙是官宦子弟,春暮能嫁去也算是高攀,这数十年来,因公主您的信重,国公府的下人对奴婢恭敬有加,逐渐让奴婢眼高于顶,这次提亲又是出自真心,一旦被拒,未免认为是春暮一家不识抬举,心生不甘,才一意妄为,忘记了自己的本份。”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得不放弃春暮,唯求大长公主能念在几十年的情份上,宽恕了这回,宋嬷嬷默默警告着自己,将戾气死死压在五脏六腑,哭得几欲断肠。
“奴籍卑贱,虽律法上规定可由得主子责打发落,可到底是活生生的人命,你侄孙仗着父祖功劳,跋扈凶狠,若是不再加管束,将来必惹大祸!春暮的事你不需再提,这就回去写信往宁海,让宋百户好好管教他儿子,我若是再听说宋家有草菅人命、恃强凌弱的恶行……到时可别怪我不念旧情!”
见宋嬷嬷哭得可怜,大长公主到底有些心软,想到这事情终究没酿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便扶了宋嬷嬷起来:“当初我身边四个侍女,碧螺去得早,阿宁如今远在江州,也就只剩你和雪雁还在我身旁,尤其是待你,我最是亲近,我知道你性子急躁,又因为担忧侄孙的亲事,一时想左了,思量才不周全,这会子你我之间把事情说开了,今后也不要再有芥蒂。”
宋嬷嬷自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