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华朝政局安稳,四海宴清。太子迟迟不登基,仍是独揽大权处理国政,他曾出动水军远赴东海以外歼灭整支海盗流寇队伍,并将海域防线扩大了三百里,用赫赫声威震慑住了依海而生的东瀛扶桑国。
扶桑三月莺时,流水潺潺。
萨摩郡山原区普通民户家前,一株杏树灼灼开放,风姿秀澈,满枝芳华覆压在庭院纸窗上,如同撑起一片云蒸霞蔚的天空。
谢开言听着沙沙雨水轻扑窗纸,不由得睁开了眼睛。触目所见,皆是粉雾般的红霞,几枚清丽的花瓣卷上畳床,落在她的长发旁。
她仍然平躺着,不知身处何方。她似乎是做了很长的一个梦,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再醒来,就落得这般手脚冰冷头脑混沌的光景。
春雨阑珊,杏花零落。恍然梦醒,锦衾犹寒。
一名穿着杏黄单衣,暗红色生丝裙裤,系着长长腰带的女子走进房间,秀媚的脸上带着笑,说道:“醒了么?来吃点小米粥吧。”
谢开言看着她的脸,觉得异常熟悉。“狐狸?”
那女子点点自己鼻尖,轻笑道:“哟,小谢还记得我啊。”
谢开言发出呓语一般的喟叹:“我是在做梦么?”
只有在梦里,她才能和以前的亲朋族人重聚。句狐给了她那么多的欢笑和伤感,她怎会忘记。
句狸笑眯眯地凑上前,蹲在畳床头,看着谢开言的眼睛。“觉得这张脸很熟悉对吧?是不是长得像句狐?看来你并没有完全忘记所有事嘛!干嘛那么直愣愣地看着我?我知道你喜欢我那傻里傻气的哥哥,可我不是他嘛!我是我,叫句狸,想起来了吗?”
谢开言看着眼前如此相似的容貌,费力回想,以前的往事像是模糊的灯影,一闪而过,没有连缀成清晰的记忆回报给她,致使她仍然想不起来,句狸为什么也长了这么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句狸将小小桌案推到谢开言面前,催促她食粥饱腹,细细解释了数月以来的事情。但她有自己的打算,所以在讲述时,特意隐瞒了两件事。一是受太子叶沉渊所托前来照顾谢开言,二是她自作主张,给谢开言服食了忘忧散。
忘忧散由萱草提炼而来,可以让人忘却烦忧,连续服食一月,便能忘记往事。古诗中曾记载“侵陵雪色还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条”,说的便是萱草萌芽、侵陵雪色的场景,古人相信它能忘忧,至于功效如何,句狸却是拿不定准数的。
因为在这之前,谢开言已经转醒过一次,且记得所有事。为了保住谢开言的一条命,句狸吃了不少苦头。
数月前,句狸猜想谢开言终究会回到乌衣台,因此去海边渡口花重金买了一条商船,准备带谢开言一起离开,远赴自己所向往的岛国。她每日守在海边,发现谢开言投海求死时,费了一番力气将她救上船,可是待谢开言悠悠转醒,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险些让她应付不来。
谢开言执意求死,不吃不喝,无论句狸怎样劝,她都不开口说一个字。句狸倦怠地小憩一会儿,刚睁开眼,就发现谢开言不见了。
句狸惊慌失措地求船夫去水里打捞,用所剩不多的珠宝付了薪资。再次捞上毫无血色的谢开言后,她便冲过去,提起谢开言的头发,对着那张惨白得不成样子的脸狠狠来了一巴掌。
“有什么事过不去,啊?”句狸提着谢开言不放手,嗓子都喊哑了,“国破了族灭了,换个地儿照样从头来!这天下多少人失了家国,背井离乡的,又不是你一个!他们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只要活下去,谁说后面没个痛快日子?朝前走,说不准还有桃花源呢!”
谢开言如同一条搁浅的鱼一般,毫不挣扎地躺在句狸手边,看着了无生气。
句狸蹲在一旁说:“我知道你有心结,想不开,所以才带你去个新的地方。我为你花光了所有存银,包括你以前给我的那些,现在么,一句话告诉你,你的命是我的,我还指望着你给我赚钱过生活呢。还想死?等你还完了债再说吧。”
她从腰后扯出一把小算盘,对着谢开言死气沉沉的双眼晃了晃算珠子,然后一顿噼啪作响算计:“买船、请船夫厨子、编个捞你的渔网子、布置船舱被褥、医药诊金……哎呦,真是多啊,都算在你头上,不多不少一千两。”她伸出手,对着谢开言笑眯眯地说:“给钱。”
没钱银偿还的谢开言被句狸使出浑身解数拖到了东瀛,此后又被持续喂食了一些萱草汤水,一直沉睡到今日。当然,她也记不清楚此前发生了什么,甚至是忘记了当海暴来临商船覆顶时,句狸用网绳死死拖住她游向对岸的难事。
句狐为了便于接近谢开言,恢复了本来的容颜,顶着一张与兄长一模一样的桃花脸进出谢开言身边。
谢开言果然不曾排斥她的脸。
谢开言在东瀛海边农户家住了下来,每日依照句狸的吩咐,洒扫庭院、培花种树、编织渔网、挖渠引水……忙得没有一丝空闲。日暮掌灯后,她便坐在矮几之后,凭借残存的记忆,画出一张张人物绣像。
句狸本嫌她费了油蜡,捏过她的绢布画册翻了翻,就不说话了。
画册上栩栩如生地绘着一个个谢族的儿郎,手持长弓,眉目静雅,齐聚乌衣河畔,写尽了一段世族的清俊fēng_liú。他们或远或近,模样各不相同,举止之间却又相似,带着引弓欲射的精干风范。
句狸凑过去问:“你到底记得多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