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郁槐与春喜腊梅几人,明知花小麦正在考校周芸儿的厨艺,因不想让周芸儿太过紧张,便都没有靠过来,只立在靠近门口的地方聊闲篇儿。
这会子听见花小麦提起那“谢师宴”的话来,他们心下有数,知道周芸儿多半是过关了,立刻呼啦一声围拢,不依不饶地嚷嚷,这个说“谢师宴不能少了我们那份”,那个道“周家妹子我最近可没少帮你啊”,一时间大堂里喧闹得不可开交。
周芸儿正又惊又喜,脑子里乱得就似一团浆糊,不计谁管她讨酒吃,都是一叠声地“好好好”、“行行行”,花小麦在旁任由众人议论得够了,冷不丁将周芸儿一拽,凑上去附耳道:“你可想清楚,你这才刚刚出师,每月工钱能有几个?都拿出来请客了,自己一个子儿都攒不下,那怎么行?”
这番话虽是对着耳朵说的,声音却委实不低,大堂中人人听了个清清楚楚,还以为她是在替自个儿的徒弟解围,便很给面子地闭了嘴,周芸儿也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却不料她话锋一转,慢条斯理地又接着道:“依我看,你单请我和你郁槐哥两个吃顿好的就罢,其他人,理他们作甚?”
这话一出,大堂里立刻炸了锅,有人笑有人骂,春喜不依不饶地上前扯住花小麦的胳膊,指着她半真半假道:“小麦妹子,你心眼儿可太坏了!虽说是谢师宴,你让我们沾沾光,还能少两块肉不成?高矮也是咱稻香园的东家,咱成日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居然想和郁槐兄弟两个吃独食,这话传了出去,没的招人笑话!”
一边说,一边作势要伸手去拧她。
周芸儿被挤在最中间,跟着诸人笑了一回。渐渐地眼眶就有点发红,站起身来费力地往前踏了两步,站在花小麦面前,嘴角一扁:“师傅。我给你磕个头吧……”
说着双膝一软就要跪下去。
花小麦正一门心思地与春喜笑闹,陡然听见这么一句,着实给唬住了。只因四下里人太多,她一时没处躲,便唯有努力偏了偏身子,使劲摆摆手:“你别闹,这使不得,我不兴这个,你莫要……”
孟郁槐也伸出一条手臂往上带了周芸儿一把,摇摇头沉声道:“不需如此。”
周芸儿跪不下去。便伸手揉了揉眼睛,吸溜着鼻子道:“要不是师傅你肯收我当学徒,让我在稻香园里跟你学厨,每日里悉心教导不止,还给我住的地方。我现在还不知是甚么情形。我那个爹……一年到头只知道打人出气,我也是来了这里,才算看见了点太阳,觉得日子还有希望。今儿师傅让我出师了,我……我也不会说话,你就让我给你磕个头吧,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真不用!”花小麦索性别过投去不看她。死活不肯受她的理。
“小麦妹子是你师傅不假,但年纪也不过大你一岁多,论起来你俩是平辈,你这一脑袋磕下去,不是折她的寿吗?”
春喜也在一旁帮着劝:“要我说,你好好儿给她鞠个躬。也就罢了。”
周芸儿之前是一时情绪澎湃,心头百感交集,也没工夫去细琢磨,此时听了春喜的话,便多少也觉有点不妥。果然站起身来。
“那我就给师傅鞠个躬。”她说着,便弯下腰去,恭恭敬敬地给花小麦行了个礼。
花小麦躲过了那磕头大礼,长长舒了一口气,伸手去拉她,笑道:“你也跟我学了一年多的厨,晓得我是什么性子,那些个虚套,咱们没必要讲究。别以为出了师就万事大吉,你若真想在这饮食行当里做出名堂来,往后要走的路还长得很,总之你好好儿在稻香园里干活儿,别丢你师傅我的脸就行。”
周芸儿用力点头,抬手一抹脸,冲她露出个灿烂笑容。
……
那所谓“谢师宴”,原本就是个玩笑而已,最终自然不了了之。大年初六,稻香园重新开门营业,周芸儿便正式进了厨房,开始帮着汪展瑞和谭师傅一块儿张罗灶上一应事体。
花小麦在初六那天去村东露了个面,少不得殷殷了众人几句,过后便没再往铺子上去。
如今她的肚子实在已经很大了,低头几乎瞧不见自己的脚面,走动起来格外费力,索性整日整日地窝在家中,除了偶尔同孟老娘外出逛逛,或是等孟郁槐晚间回来陪她散步之外,基本不再出门。
正月十五之后,这个年就算是过完了,村里的老百姓们再度开始日复一日地辛勤劳作。
景泰和在芙泽县的铁匠铺装潢停当,预备正月里就开张,花小麦行动不便当,不能亲自往城里去,唯有让孟郁槐代为道贺,并在头一晚,去了一趟景家老宅,想再多和花二娘说说话。
毕竟,她夫妻两个在城中开了铁匠铺,往后就要在铺子里安顿下,姐俩想见面,可就没从前那样容易了。
花二娘与景泰和要带去城里的物事,早两天前就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管稻香园借了牛车,明早一气儿拉去城里就行。他二人还没搬走,院子里就已经显得空荡了不少,景老爹和景老娘坐在门槛上,也不知在小声嘀咕什么,瞧见花小麦来了,便打了声招呼,起身朝旁边让了让。
花小麦笑着同他们问候过,往院子里一张,抿唇道:“大伯大娘,我二姐这会子不忙吧?”
“忙倒是不忙。”景老娘抬头望天嘀咕了一句,“小麦丫头你来了也好,多少帮着劝劝你二姐——一整天搂着铁锤就不撒手,眼下多半还在房中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