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结束一天的功课后,离天黑还有几个小时。因为这段时间是可以自由支配的,所以伊丽莎白带着画具来到修女院后那块平坦犹如被刀拦腰削出来的山地上,在小树林边找了个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然后迎着夕阳开始构图作画。
昨晚她的脑海里一直在构想画面,基本已经有了想法。所以上手还算顺利。她手握削好的铅条,在纸上开始流畅地勾勒线条。
夕阳慢慢下沉,金色的余晖笼罩着整片山谷,美得就像一幅色彩浓艳的油画。伊丽莎白反复修改细节,以达到完全符合自己想象的效果。
“多美精准的线条!多么新鲜的构想!画得真好啊!”
她正全神贯注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轻声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
伊丽莎白回头看一眼。
是个年龄和莉迪亚差不多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皮肤白皙,长了张漂亮的心形脸蛋,浅金色的卷发松松地垂到肩头。罩在外的那件修女服过于宽大,被来自山谷的风一吹,就露出了里面象牙色衣裙的一角,质地是缀着精致蕾丝的上好绸缎。
少女见伊丽莎白回头,这才像是意识到自己打扰了别人,急忙往后退一步,紧跟着道歉,“我从那边回来,无意看到你在这里作画,一时忍不住就就过来了。非常抱歉,打扰到您画画。”
这个少女和莉迪亚完全两种类型。莉迪亚健康而活泼,每天仿佛都有用不完的精力,她看起来却很纤弱,那双漂亮的眼睛甚至仿佛带着了点天生的伤愁——这话其实并不确切,除了降在马槽的圣子耶稣,这世上还没有谁生下来就自带伤愁的,但她确实让伊丽莎白感到一种压抑的伤愁。而且奇怪,好像又有点略眼熟的感觉,似乎从前在哪里见过一样。
伊丽莎白非常肯定自己从前肯定没见过她。可能是这少女长了张和芭比相似的脸蛋,所以才给自己带来这种错觉吧。
伊丽莎白笑了下,看一眼她夹在手里的画具。“没关系。你也住在这里?”她随口问。
答案是显然的,她只是有点奇怪。这少女肯定不是正式修女,但她又不是和自己一起上课的……
她的疑惑很快就得到解答。
“是,我住这里,去年就过来了,”少女说道,仿佛有点不大愿意提及这话题,戛然而止。
“您……”
她再次看一眼伊丽莎白那副已经基本勾勒完毕的底图,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
“您想说什么?说吧。”
伊丽莎白对她印象不错,见她这个样子,便微笑着鼓励。
“啊——”
少女的脸微微一红,带了点羞涩地道,“请问您是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吗?”
“是的,但是您怎么知道……”伊丽莎白有点惊讶。
少女的脸上显出欢喜,“我是听院长嬷嬷说的。她说您画技出众,鼓励我去拜访您……”她露出几分忸怩,“我很喜欢绘画,但画得不好……刚才看了您的画,就猜到您是谁了。您能帮我看看我的画吗?”
伊丽莎白恍然。于是笑道:“我也只是个学习者而已。但是倘若你不介意,我可以和你一起讨论下。”
少女仿佛松了口气,立刻解开自己的画具,拿出一张自己刚才作了一半的画。
这是一幅静物油画,表现的是窗台上怒放的一盆花,背景是窗外的田野和远山。
“我从前的绘画老师说,大面积的地方应该采用柔和的色彩,而艳丽的色彩只适合在小块地方一点一点地使用,这样才能达到色彩的柔软均衡,画面也更雅丽。我一直试着照老师教的去做,却总觉得无法表现出我想画的东西……”
少女略微苦恼地道。
作为一个学了十几年画的美术学院生,伊丽莎白的水准或许未必高到哪里去,但仔细看了这少女的画后,对她的迷惑却还是略有心得。
这个时代的大部分画家都还遵从着文艺复兴时期以亚里士多德和谐美学为中心的思维,在色彩运用上追求均衡美。一旦刻意追求平衡,往往反而使色彩失去本身的个性,导致画面的平庸。应该是在上个世纪开始,随了启蒙运动的发展,就有画家对这种传统理论提出质疑,并试着以自己充满叛逆的色彩去诠释想要表达的东西,古典主义画家托马斯·更斯特罗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而这种对传统的质疑和改变,也为接下来即将到来的印象派画风开拓了道路。
看得出来,这位少女的功底不错。但显然,她的老师是亚里士多德平衡美的信奉者,教出来的学生便畏手畏脚。过犹不及,就是这个道理。
————
“……要知道,即便是在现实世界里,色彩也并非完美无瑕的。能在看似不和谐的画面上创造出完美的和谐,这就是艺术家和画匠的区别。你的底子很不错,就是过于保守。不要太拘泥于从前来自老师的教导,试着用自己的喜好去画,比如这里,你可以试着采用紫色提亮……”
“达西小姐——达西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