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飞驰在夜晚的街巷里,他偶尔看她一眼,她就一手抓着前方的把手,一手抓着他的皮衣……他觉得好像她的手是握住了他的手的,让他觉得手很暖,身上很热乎。
石海伦跟他告别,说晚安。
他又像以前那样,看着她离他越来越远,真想跟着她的脚步一直走下去……
那天还好是礼拜日,他深夜才回到住处,还好没有受处罚。
之后照旧在空闲的时候去学校等她下课,好像就是为了看她上楼时候那个缓缓移动的身影……他有时候会带给她一束花,有时候是一点小玩意儿。
比如朱古力。
遂心很喜欢吃的那种朱古力,还有小婶亲自做的曲奇饼……他其实也看不出来她会喜欢什么。
礼物她从不收,但是会被她的学生抢走。
他不生气,那些可爱的学生们活泼泼的,倒是免了他些尴尬。她起初阻止,无效之后,也就随她们去了。她是很爱她的学生们的。
海伦发了薪水就把他垫付的医药费都给他了。
给他钱的时候,她说你以后不要来了,这样不好。
他低头看看手里的信封。是个浅灰色的普通的信封。他捏着信封居然在想,怎么就里里外外一个字都没有,哪怕一个字母也好……想象中她该是有着一手漂亮的字的,像她的人一样的好看。
不过写的不好看也没什么关系的。
她说我真的订过婚了,陶先生。
她竟然又说了一遍这句话,这真让人伤心。
虽然他觉得这伤心自然是他自讨苦吃得来的,可还是挺难受的。
他说我相信你。但是我想见到你……说不想得到她那是骗鬼的话,所以他压根儿就没说。但是他也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就是想看到她,哪怕每天看一眼也是好的。
海伦只是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
学校还是日日都去,海伦从那天和他说过话之后,不躲避他但是也绝不再看他一眼。
有一天学校的校长特意踱出来找他聊天,先谢了他之前帮助送医的事情。温文尔雅的校长说起话来非常含蓄客气,他表现的同样温文尔雅说话也客气然而并不非常含蓄。
校长笑眯眯地说陶先生,您可不能打扰石老师上课,不然我们会损失一位优秀的教员。
他说校长先生如果不嫌弃,您这里不但不会损失一位优秀的教员,还可以再增加一位优秀的教员。我的英文也不错。
校长笑,看着他,说我觉得你像一个人,也许不像……但在报上见到过你。
他说上了报纸的人都有点面目模糊的。您在报上见过我,总算知道我不是坏人吧。
校长说石老师是个好教员,也是个很优秀的姑娘。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是美事,陶先生要把握分寸,适可而止。
他想大概是海伦不堪其扰,请校长出面令他知难而退的……他想同海伦说,其实他还是想远远看她一眼就可以的。海伦照旧不理睬他,他当然也只能适可而止。隔了一天,他再去,发现他身边多了一位文质彬彬的男青年。
他没能和她说话。
事实上她也没给过他单独同她说话的机会。
他看着他们一起回了她的宿舍,他等到很晚,那个男青年才下楼来。
回到驻地已经过了宵禁时间,他受到上峰警告,记过一次。
长川在宿舍等他,问他到底怎么样了。要是没有希望,还是及早停止。再这么下去,影响前程。
他说我知道。
长川看他的眼神有点含义复杂,这让他很是烦躁。
细想其实不过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他却好像走了半辈子那么久……前程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战功赫赫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说不定哪天他就灰飞烟灭了。
这么想,他就是喜欢了谁,好像也不该轻易去招惹人家……假如人家又是订了婚的,就更不应该了。
他只是想想而已,心口窝不用这么疼吧?
长川叹口气,说我先睡了。
不一会儿长川就打起了呼噜,他彻夜难眠。
清早被警报声惊醒,穿起作战服上了飞机,一片阴云当中,他紧提了一口气。
战机升空的时候,他同往常一样,什么都没有想。
那一天,长川没有回来。
他亲眼看到长川的飞机冒着浓烟一径下坠的……
朝夕相对的魏长川,到了尸骨无存。
隔几日举行丧礼,未婚妻薛庆珊悲痛过度病倒,于是仪式除了战友没有旁人出席。
春霖收拾长川遗物的时候说,想想这样也好,无家无口无牵无挂。但是他拿起长川的自来水笔,还是忍不住难受,说长川舞文弄墨这些从来不喜欢的,还送他这么好的自来水笔做什么呢——自来水笔是庆珊送的,长川就用这支自来水笔给她写信。
长川写起信来不像他人显得那么粗鄙不文。
他听他念过自己写的信,一点不肉麻,可是很让人心动。
他说这支笔别寄了。
遗物是要寄回长川的老家的。
他想想不管怎样,还是该留点东西给庆珊的。别到了人不在了,什么念想都没有了……他们毕竟订过婚。哪怕是泛泛之交,有点念想,也证明这个人到底存在过。
长川牺牲后,他一个人住在他们的宿舍里。有一个礼拜,他没出过基地。天气渐冷,转眼冬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