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州东市,墨丸一条街。
其中最好的位置,又要数小墨家的墨坊,位于东市龙头,朝天檐角,雕仰天长吼的貔貅兽形,朱红的六开雕花大门,气派非常。
此刻,小墨墨坊门口,一夜之间便搭起了台子,上铺红绸,烈焰的色泽,在晃白的日光下无比刺眼。
有司仪正站台子上,身边站一手持托盘的婢女,托盘里正是一枚墨丸,那司仪身后这样的婢女还站着一二十个。
台子周围,也早准备了案几条案,上供瓜果清茶,昨个参加了古家拍卖会的那些家族这会正三三两两坐的安稳。
只不过一晚上的功夫,小墨家也开了拍卖会,所有的风向就都变了。
苦妈推着古绯站在不远处,将这幕收入眼底,她素白的脸庞面无表情,只深邃如黑曜石的眼瞳中漂浮出冷冽的浮冰碎雪,漆黑不见底。
一直倚靠在门边的墨玉华在古绯过来之时,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可他并不急着上前,反而身姿更为慵懒,眼梢微眯,带着深浅不明的摇曳浅光,在睫毛遮掩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
十年,物是人非,他这么认真的瞧,才发现那眸子还是一如往昔的圆润如玉,陌生的面容,依稀带熟悉的五官,而当他视线下落在古绯那双腿时,眸色瞬时加深,不辨情绪。
这当,苦妈弯腰凑到古绯耳边小声的问道,“姑娘,用不用老奴摸进去将古仲掳回来?”
古绯摇头,粉唇紧绷成一条线,她眼也不眨地看着司仪旁边那婢女手中的墨丸,许是为了让所有的人都看的清,司仪在讲诉的同时,还将那墨丸从托盘中取出来,放置在台子中央单独撑起的柱子上。
柱子横面是倾斜的,角度恰好能让台子周围的人看到清清楚楚。
不及巴掌大小的墨丸,呈圆形,上金彩绘宝轮法器,鎏金光泽,金灿光亮,各种形态不一的法器,或是钟鼎,或是转筒金轮,宝相庄严又肃穆。
“诸位看清楚了,这枚墨丸名妙相宝轮墨,通体圆形,质轻且薄,上绘金彩,更是堪称珍品墨一绝,最为难得的是,大家请看背面……”司仪面色激动的涨红,他边说边将墨丸翻转过来,还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古绯眼尖,明明白白地看清墨丸背面,镂刻着“大京墨氏卿歌制”,七个字以朱砂红印之,印在古绯眼里,像是鲜血浇灌而成。
“大京墨氏卿歌制,诸位没看错,这方墨丸正是有大殷第一美人之称的大京墨家墨卿歌所制,雍容华丽,也只有百年制墨世家的嫡出血脉,才能制出这样的墨丸来,听说咱们大殷这位第一美人,不仅容貌倾城,在制墨上更是拥有天才般的天赋,此墨丸,也是小墨家前段时间在机缘巧合之下才得到的……”
司仪还在说着什么,古绯已经听不见,她死死握着轮椅扶手,即便手心被磕的生疼,她亦无所觉,眼前视野之中,只能看见那方墨丸。
脑海之中回荡的,是司仪满口的盛赞之词,仿佛成为不绝于耳的回音,不断在她胸腔之中激荡开来,那回音越来越响,最后化为满满的嘲讽和讥诮,那是对她失败的耻笑。
“姑娘!”苦妈喝了声,她手按在古绯肩上,眉目之间突现担忧。
古绯一震,从那魔障之中清醒过来,她手指舒展,指关节就感觉到一股子僵硬的疼痛,她长呼吸一口气,闭眼再睁眼,就已经是冷若冰霜的淡漠,“我没事。”
说完,她顿了下,指腹无意识地抚过裙裾下的膝盖,对苦妈吩咐道,“去查查,小墨家这方墨丸的来由。”
苦妈收敛好多余的心思,眼见古绯状若无事才收回手,“姑娘放心,来龙去脉老奴定查个水落石出。”
古绯沉淀好心头的戾气,她冷眼瞧着台子下的那些人一听是从大京墨家流落出来的墨丸,当即争相出价,一时之间,整个气氛火热的很。
眼见飙涨的出价还在往上攀升,古绯没了兴趣再看下去,她知晓小墨家这场拍卖会是针对古家来的就行了,不必说定是古仲去找的墨宴。
横出的杀招,算是打乱了她想靠拍卖会收敛坊间现银的想法,也不能说是完全的失败,一半归一半,她只有回去重新布局谋划。
这一次,对于不听话的古仲,就怪不得她下手夺权了,原本她不想这么做,古家的收容恩情,她记着,所以才手段温和的与古仲交锋,不曾想,这世间人,便是有这般给脸不要脸打蛇上棍的,非要用巴掌将之扇疼了才晓得规矩。
苦妈惯会察言观色,见古绯头往后靠,便知晓她是不看了,遂调转轮椅,准备离开。
一直没上前打扰的墨玉华,这时动了,他转了转手中的折扇,想也不想抬脚几步跨过去就拦了古绯的去路。
苦妈推轮椅的手一紧,松弛的眼睑下,精光一闪,带着十二分的戒备。
墨玉华不以为然,他瞥了眼周围,刚好这地儿在角落,人不多,“阿绯,怎的过来了也不进去坐坐?”
古绯抬眼,娥眉一拢,她有些吃不准墨玉华打的是什么主意,自从上次他来青墨院说了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再见她便总觉得,在他目光注视下,总有那么些许的不自在。
“无事随便看看,就不打扰墨大公子了。”古绯说的不冷不热,疏离而又客套。
听闻这称呼,墨玉华心有浅淡的不悦,可他面上不显,反而勾起嘴角笑的欢喜,“阿绯这么客气干什么,总归以后都是一家人,叫我玉华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