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绯回来了!
十年,墨玉华设想过无数种再知墨绯下落的情形,可却绝没想过会是在这样的会是在这样的烈日下,从墨成的嘴里说出来。
一瞬间,他只觉如火骄阳坠入万年冰层,头顶洒落的是冻入骨髓的寒冷,连同墨成那白面黑须的脸都失了颜色。
他难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她回来了……"
墨成眸色晦暗地瞥了他一眼,浑身阴骘不明。
“她在哪?”墨玉华接着问,他声音带颤,视野一阵一阵地花白,隐于袖中的手止不住的发抖,“她在哪?”
重复的第二句,赫然嗓音拔高,尖利而失真。
墨成却是不回答,他愤然拂袖,当众离去。
“五叔!”墨玉华大喊声,惊了所有的人,他俊逸的脸沿不复往日的舒朗,眸色晦暗不明,当即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却说古绯十分乖顺地回了黄家,也不做无谓地小动作,那模样当真像已经认命同黄品元合作了般,喜怒不显。
黄品元是在暮色四合之际才回府,他心头得意脚步发飘,进门先是招来管家,问了古绯情形,后才踱着八字步往古绯的小院子去。
古绯在檐下摆了棋局,手边无子,就那么眼也不眨地看着,仿佛在脑子里凭空下。
黄品元轻咳一声,颧骨有酒后的醺醺然,“古姑娘果然技艺不凡,连墨玉华都不是你对手,后生可畏啊!”
说着,他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古绯不理,权当没听到,她继续看着棋局上的残谱动也不动,任凭黄品元如何的舌灿莲花。
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得不到回应,黄品元自觉无趣,心起恼意,今日黄家在斗墨会上大出风头,谁见他都规矩地喊声“黄老爷”,可这会在古绯这里吃了瘪,便越发觉得不识好歹。
他冷哼一声,重重拂袖,脸上狠戾一闪而逝,如若不是看在古绯像会下金蛋地母鸡,他定要好生地教训番。
如猫眼大地黑瞳沉浮出暮霭氤氲的华光,古绯在黄品元要踏出院门之际,讥诮开口,“黄老爷,可是如愿以偿?那么,不知黄老爷什么时候送我归去?”
黄品元顿脚,他偏着脑袋回头,嘿嘿笑了声,“老夫自问这些日子不曾亏待姑娘去,好吃好喝的将姑娘给供着,姑娘不若在我黄家多呆些时日如何?”
古绯抬眼,淡若白玉的脸冷若冰霜,“黄家既已得了斗墨会第一,为何出尔反尔!”
眼见古绯发怒,黄品元瞬间就觉心底舒畅了,刚才那口气也消了,他眯起眼睛,神色不明,嘴角翘起,说不出的满面春风,在古绯冷然的目光中施施然离去。
待看不见黄品元的背影,古绯伸手在棋盘上一划,从东到西,她轻声道了句,“围城……"
那个晚上,是黄品元五十多年来,连在睡梦中都咧嘴嘿嘿直笑。
黄家斗赢了小墨家,还同琳琅阁签了买卖易墨的商契,不出半月便能在大京墨家面前抬头直腰,再有数年,黄家便会成为第二个百年制墨世家,昌盛繁华,子嗣绵绵……
然,这样的美梦只维持到子时三刻,惊天的吼声打破黄家的宁静——
“走水啦,小作坊走水啦,快来人……"
“先将墨丸墨模搬出来……”
“提水灭火……”
随后是咚咚锣鼓声,黄品元猛地清醒过来,呆楞了那么几个呼吸的时间,他才反应过来,连鞋斗都来不及穿,中衣不整的赤脚奔出房间,视野所及,是染遍半个黑夜的熊熊焰火,妖娆跳跃,烈如熔岩,犹如凶恶野兽。
他张大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管家面有污秽地冲过来,哭丧着脸道,“老爷,小作坊走水了,坊里还有诸多正在琢磨的配方和半成品墨丸,连同镇店之宝的墨模……全都没了……"
黄品元只觉胸口一痛,眼前发黑,踉跄不稳差点摔倒,管家上前一步扶住他,“老爷,您撑住,那位姑娘不是还在咱们府里么?她既然能赢得斗墨会,咱们只要看住了她,不就照样可以成为易州第一家族。”
听闻这话,黄品元憋着口气缓住心神,他伸手死死抠住门棱,“对,还有她在,走,去将她绑在黄家。”
两人步履跌撞地到古绯院门,大开地院门,漆黑死静的庭院,带着不祥地暗沉,黄品元心头一跳,不安像吸水的棉布一样迅速发酵。
古绯坐在轮椅上,她衣衫整齐,雪色衣裙在暗夜之下似盛开的洁白栀子花,无穷无尽的幽香涌动。
“古……”黄品元倍觉口干舌燥,他才吐出一个字音,就见古绯轮椅的暗影中走出个满头银发,有深刻法令纹的老妪来。
那老妪目光锐利如电,直射黄品元,只恨不得将之碎尸万段。
黄品元打了个冷颤,若不是身后管家扶着他,只怕已经一屁股坐到地上了。
暗色的眼瞳晶亮如星,古绯缓缓开口道,“黄老爷,可喜欢今晚的大礼?”
黄品元一震,他回头看了看火光冲天的小作坊,怨毒地道,“好歹毒的丫头,你是要亡我黄家啊。”
古绯冷笑一声,有依稀零星的焰火之色在她脸上投射出斑驳的暗影,“觊觎不该妄想的,便是这般下场……”
她摩挲了下扶手,半垂眸道,“本来没你黄家的事,是你咎由自取,贪得无厌。”
黄品元喉咙嗬哧嗬哧作响,像漏风的老旧风箱,他双眼凸出,唇煞白,并隐有一抹血色从他嘴角滴落下来,“给我打杀,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