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上,古仲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之前,父亲在弥留之际,让他接任古家家业,艰难做选择的时候。
古绯的话,不仅在他心里掀起巨浪,也让他犹豫不定。
按理,一个家族想要兴盛,子孙后代,无论男女,只要是有天赋的,就都要加以教导,只不过多数的女儿家心思不及男儿那么专心一致,且出嫁从夫,倾尽心力教导出来,一朝之间便成其他家族的人,自然是很多家族掌管者所顾虑的。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是古婉婷,他明知自己这个女儿对行商有那么一星半点的魄力,可也不愿她参与到古家商铺的原因。
而古绯,这个半道归家的私生女,纵使他走南闯北,练就一双毒辣眼睛,可也看不太透。
古绯是心有所图的,那双腿就废的蹊跷,可相对的,他也看到了她身上的价值,还是无法放弃的价值。
那两方墨模,连封溥羽大家都开口称赞,而自放到古家商铺之后,这些天,便有贵人上门,拿着样图要求雕刻一模一样的墨模,专门指定样式的墨丸。
这些贵人,他得罪不起,且古家若能打入其中的圈子,日后在这易州,与小墨家齐名亦是指日可待的事。
所有的缘由,都指向了古绯。
古仲面带沉吟,眉目有忧,回到牡丹园,才进房间一抬头就见到崔氏阴沉的脸。
他没心思哄她,只觉心头更烦躁,索性一拂衣袖,干脆往书房去。
“夫君,这是往哪里去?”崔氏阴阳怪气地道,她翘起兰花指,端着茶盏,敛着眸,慢条斯理地抿了口。
古仲顿脚,他回身,半边身子都掩映在暗沉的阴影中,“哼,别以为白日你干的那些事我不知道,当真是无知妇孺,没点见识。”
崔氏也恼了,心头霎起委屈和愤恨,只觉这么多年的委身下嫁,以及不辞辛苦打理古家,到头来就得了这样寒心伤人的话。
“啪”的她将茶盏摔在桌上,冷喝道,“好你个古仲,二十年前你怎不说我无知了,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你倒嫌我没见识,我再没见识,也比你这满身铜臭的行商之徒强。”
这话像是明晃晃的尖刀,锋利无比地扎在古仲软肋,让他怒火高涨,“满身铜臭?你吃的穿的住的用的,哪里不是我一分一毫赚来的,这么多年,家中中馈让你管着,当年你是委身下嫁,我如今便只你一人,没半点亏欠你。”
古仲是男子,这等踩低自尊的话,谁受得了,且他最是厌烦被人说铜臭。
崔氏腾地起身,修长的指甲掐着袖子滚边,几欲出血,她几乎难以置信古仲会这样对她,当即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以为我想管中馈,是你自己二弟不争气,三弟忤逆,怪的了谁,古仲你听好了,你亏欠我的多去了,你还不清。”
迁怒家人,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倒古仲紧绷的理智,他黑须抖动,一手指着崔氏颤抖不已,“朽木不可雕,你可知你今日在铜盆上抹酸醋湿盐,让血滴不融,那丫头认亲不成,咱们古家再过个几十年,还是这样不死不活的处境。”
崔氏牵扯嘴角冷笑,她站在阴影之中,一身寒气,“我倒没看出她有那般大的本事,你这个大伯待她比亲爹还好,是不是过些日子,你就要跟我说,她实则是你的私生女?”
言辞挤兑又辱人,古仲被气的脸色煞白,好半天瞧着崔氏说不出话来。
眼见古仲的神色,心头有扭曲的快意迭起,崔氏变本加厉,“你做的手脚,也瞒不过我,在水里加白矾,看来不管她是不是古家血脉,你都准备稀里糊涂的认下,我倒不知你如此好心,是个人都愿意养在府里,那明个我就让人去寻七八十个乞儿回来都给养着记在你古家族谱名下。”
古仲哑口无言,他望着崔氏相对了二十年的熟悉眉眼,往日眼梢那些温柔情意不见,他心觉悲哀,又觉一种不被人理解的颓然。
他缓缓回身,走到桌边做下,理了理头绪,将心头多余情绪压下,才开口道,“前几天,那丫头刻了两方墨模,不仅得到了封溥羽大家的赏识,就是铺中都来了好些预订的贵人,这些人不管是哪个,得罪了,挥挥手,咱们古家就只有等死的份。”
说到这,他顿了顿,一双眼深沉如墨地,“按理,一个人会刻墨模,就必定也会制墨,而能得封溥羽大家一句话,那丫头的天赋哪里会是一般的。”
“我千方百计将之和咱们古家绑到一起,她双腿被废,这辈子能不能嫁出去都是问题,养着这么个人,不管有无情谊,为了那口饭,她总要吐点东西出来……”
“可你倒好,暗动手脚,也不跟我说声,坏了大事,我看你怎么收场。”
听这一席话,崔氏仿若被淋了盆冷水,刹那冷静下来,她反复的想了想,虽觉古仲说的有那么些道理,可心里总觉不甘。
她来回走了几步,“没她古家就活不下去了不成?婉婷嫁到小墨家,咱们古家一样能兴盛,这半路出来的白眼狼,总有转头咬你一口的时候。”
古仲叹息一声,他伸手揉了揉眉心细纹,都抚平了才道,“若婉婷身子大好,这也是个法子,可要怪就怪她自个身子不争气,没有一男半女,又如何在小墨家立足?”
崔氏哑口无言,她张了张嘴,结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二十多年的夫妻,古仲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就冲那丫头一手雕墨模的活计,便是万万不能给婉婷做陪嫁,虽说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