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儿子满月那一夜,薛宝钗做了个奇异的梦。
在梦中,兄长薛蟠并不是年少有为的英武探花郎,只是个斗鸡走狗、游街串巷的纨绔子弟,九岁那年,父亲去世了,在年幼的薛宝钗眼中,整个世界都是苍白的,其中唯一的色彩便是母亲通红的眼眸。
薛氏族人容不下孤儿寡母掌管着薛家,于是,匆匆变卖家产、打发仆人,一家三口打算去京城投靠嫁入荣国府的姨母。
离开金陵的前夕,兄长薛蟠为一个年幼却已然丽质脱俗的小丫头,犯下了一桩命案。然而薛家是何等人家,再加上恰逢二舅舅王子腾升任九省检点,一个小小乡绅之子,压根不放在眼中,花了些丧葬费掩盖下此事,一家人便这么不紧不慢地往京城而去。
薛宝钗冷眼旁观着,自己的兄长英武不凡,年纪轻轻便已经成为三品游击将军,深得圣上器重,嫂嫂贤良淑德,父亲仍旧健朗,母亲每日含饴弄孙......这究竟是什么荒唐地方?然而,她却丝毫无法插手其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名唤冯渊的可怜年轻人重伤不治;不过,在瞧见被改了名唤作香菱的那个丫头时,薛宝钗眉心跳了跳。
这香菱,虽说容貌尚且稚嫩,然而温柔腼腆自有一股fēng_liú气度,却是不容错认的,不正是前番自己曾见过、一位族弟新娶的妻子么?听闻她是姑苏人士,乃是昔年金陵甄家旁系的女儿,其父还是姑苏本地的一方名士......怎么却成了拐子买卖的丫头?
紧接着,薛宝钗只觉得心头更是迷惑。荣国府?荣国公夫人死后,贾家不是早就降等袭爵成了将军府么?这些陈年往事,薛王氏曾经对薛宝钗提起过一次,当时她面上又庆幸有失落,复杂得很,故而薛宝钗将这段往事记得很是清晰牢固。
金玉良缘?木石姻缘?这究竟是什么人家!怎么能如此败坏女儿家的名声呢?论起来,无论是林家表姑娘,还是薛宝钗,都不过是寄住于此,每月也都是按时往这府中出了银钱的,却被传上了白吃白住的名头!这薛蟠也当真堕落,竟然与那一群没羞没臊的玩意儿混迹浪荡,若是搁在自己家里头,不被痛打一顿才怪!
薛宝钗突然就淡定下来了,想来不过梦中幻境耳,自家兄长岂会这般自甘堕落放纵?像是想通了,薛宝钗索性按捺下胸口郁卒,权将眼前这一幕幕荒唐怪诞的场面当做西洋景儿来看了。
越看,薛宝钗对着这梦境中那块所谓的宝玉越发厌恶。堂堂三尺男儿,不知孝悌忠义,成日里只厮混于红粉香胭中,哪里有一丝男子气概?!却是可怜了那大观园一众钟灵毓秀的姑娘家们,若是拿出来,哪个不比这宁荣二府的爷们强上百倍?奈何世道不公,潇湘妃子含恨泪尽逝去,蘅芜君嫁了个痴痴傻傻迷了心窍的“假”宝玉,史湘云守寡,凤姐耗尽心力而死,迎春惨遇中山狼,探春成了断线风筝远赴天涯,最后留下一个孤零零的惜春独守青灯古佛旁......
“啊——”
床帐掩映下,一声短促的惊呼划破了屋内的宁静,床头幽幽的晕黄色烛光被挑亮。
“钗儿,怎么了?”男子温柔而焦急的呼唤在耳旁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薛宝钗恍惚的眼神定了下来,她微微转脸,看向自己身旁明显舒了一口气的杨耀安,嘴角微微扬起,笑得甜蜜而羞涩,宛如一朵含苞半绽的华贵牡丹:“叫夫君担心了——方才竟是做了个噩梦,叫我出了一身冷汗!瞧见夫君,心里总算是安定些了......”
杨耀安看着刚刚做完月子的薛宝钗,往日里晶莹恍若凝脂般的肌肤更是莹润动人,听着她笑意满盈的声音,他伸手,轻轻地将妻子拥入怀中,温言宽抚着:“没事儿的,我在你身边呢,你今日也累了,继续睡吧!”
薛宝钗含笑点点头,合上了眼帘。
...
几年后,杨耀安已经升任大理寺少卿,官家夫人之间的来往应酬,薛宝钗自然是少不了的。某日,在一位夫人举办的荷花宴上,她正被丫鬟们扶着下车,抬眼撞入一双似笑非笑的含情美眸,一瞬间,薛宝钗怔愣了,对方亦是如此。
看清楚面对的人眼中的惊诧疑惑,半晌后,两人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