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候带着人,沿着河岸寻了半月,才将穆小世子的尸首打捞上岸。
在河里头泡了半个月,那尸首如吹了气似地泡得发涨,好在眉眼之间依稀可看出出他的神态,且穿的也是穆世子的衣裳,穆候这才将大儿子辨认出来。
之后,又是五日,穆候带着世子遗体归京,为其准备后事。
穆世子下葬当日,太夫人大恸,不忍白发人送黑发人,将自己关在佛堂里念往生咒,并未前来送他最后一程。
而穆候夫人则在起棺时,悲切过度,晕倒在棺前。
曾祖母和母亲皆因悲痛无法主持大局,穆安若强忍心中难过,出来给哥哥打点身后事。
当一切尘埃落定,哥哥归尘入土,穆安若也只是红着两只眼,未见落泪。
而一旁,堂姐穆紫若已经哭得厥了过去。弟弟锦鳞虽然才六岁,可也明白此一别,再也见不着哥哥,抱着奶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前来给好友送别的谢嘉靖见穆安若这样子,心疼得不得了,趁了她休息时,悄悄走到她身旁,捏了捏她的指腹,低声道:“你若是心里难过……就哭出来罢。”
穆安若吸了一下鼻子,哽咽道:“在哥哥临走前,我答应了他,以后不哭鼻子了的。现在哥哥不在了,家中我为长……母亲又病倒了,我不能懦弱。”
穆安若说得坚强,可看在谢嘉靖眼中,只觉得她比往常更柔弱。
忍住将人抱入怀中的冲动,谢嘉靖只能悄悄地握住她的大拇指,予她安慰。
穆安若不敢去看谢嘉靖,在人群中扫了几遍,开口问:“今日……太子哥哥没来?”
谢嘉靖答:“是。阿谨说,怕见到了伤心。”
穆安若点了点头,正要再问问旁的事。
此时,远处传来雨点也似的马蹄声响,愈来愈近。
穆安若略一晃神,转身翘首,看到尘土飞扬中,有一人策马奔来。白马黑衣,身后的墨色大氅被北风扯得鹰羽一般紧平,将天边的晚霞划破。
在穆世子坟前,那人勒缰止蹄,滚鞍下马,往前踉跄两步,膝盖一弯,跪倒在碑前。
此时,骏马一声长嘶,口吐白沫,砰然倒地,抽搐两下,当即死了!
看清来人,谢嘉靖将穆安若的手猛然松开,不可思议地奔到那人身旁,扑通跪在他身旁,一把扶住他肩头:“奕祺?!”
越奕祺一脸胡渣,两只眼睛里满是血丝,一身风尘邋遢,却难掩身上锐气。
喉头腥气翻滚,越奕祺死死地盯着墓碑上“赐世子锦程墓”六字,连谢嘉靖在耳边说些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四日前得了京中来的消息,说穆候世子金陵探亲,马车坠入山崖,尸首已经寻到,穆世子身亡……
他不信,当即抢了吴参将的马,赶往京城。
三天三夜不休不眠,从贵阳到京城,他憋着一口气,就是想亲眼看到,亲耳听到……
纵然如此,他也不肯认下这件事!
他不信!
明明锦程还在信里写了,到了金陵给他买好多好东西寄到贵阳给他,让他等着他回来,然后两人一块儿在京城守岁,过年,看花灯,猜灯谜……
就和往年一样,不过这一回,就止他们两个,旁的人统统不要。
而且,他将未来想得那么好,五年后,两人携手相伴,策马放歌,直到白头……
可眼下,他心心念念的那两个字,令他魂牵梦萦的那两个字,现在……就刻在墓碑之上!
御笔钦赐,世子锦程。
莫说五年,这只不过一转眼,一切……都成了空。
心头憋的那一口气,散了。
跟着前尘往事,一块儿散了。
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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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越奕祺两眼一翻,谢嘉靖心中大叫不好,扑过去扶他。
谁知越奕祺只摇晃一下,却没倒下。
垂了眼,越奕祺苦涩开口,问:“你……可见到他最后一面了?”
谢嘉靖很诚实地应了:“见到了……都快认不出来了。锦程生前那么爱干净整齐的一个人,没想到最后竟这样去了……”
越奕祺久久不语。
谢嘉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越奕祺,只能伸手环了他的肩膀,拍了拍:“自幼你和锦程就最为要好,我知道你难过……但是亡者已矣,生者当坚强。看到你这般消沉,锦程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罢。”
越奕祺只摇摇头,对谢嘉靖道:“你……留我和锦程单独处一会儿。”
谢嘉靖真不知道该同他说些什么,只能再次拍拍他的肩,道了一声“节哀”,退回去寻穆安若。
穆安若瞧着谢嘉靖回来,急急忙忙上前道:“我看越家哥哥今天很不好,你一旁多看着。我已经着人去越家传话了。”
谢嘉靖点了点头,看了看天色,说:“我都知道的。现在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多陪陪太夫人和侯夫人。奕祺这儿,就交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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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穆安若,稍稍片刻,越家来人了。
拦住越家那一串急着往上扑的忠仆,谢嘉靖先过去问了越奕祺:“你这也赶了许多天的路了罢?回去洗洗休息罢?”
越奕祺已经改为与穆世子的墓碑并排相依而坐。
靠在墓碑上,越奕祺摇摇头,道:“我与锦程许久不见了,我……想多陪他一会儿,就是一会儿。”
深知越奕祺脾性的谢嘉靖知道,这时候违他不得,只能无奈地让越家家仆遣一人回去报信,说他谢嘉靖会一直陪着越奕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