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爷子从虎子欢快的叫喊声,从那偶尔几句轻声细语说着“小心……慢点走”,从那渐渐走近的脚步声,就知道来人是谁。.
他垂下眼眸,没有回头。就那样挺直了腰背,默默地坐着。
“爹!”宋氏走到了他的身后,站住了,轻轻地唤了一声。
张老爷子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
“爹!”宋氏又唤了一声。
张老爷子仍然沉默。
张四娘知道,这老爷子是故意的。她一直都觉得张老爷子对她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既有慈父的疼爱,也有莫名的惆怅。虽然,看不见他们之间的神情,但她的的确确能感觉得到。
这也是让二婶赵氏忌恨宋氏的原因之一。
张四娘见宋氏被张老爷子冷落,不敢再出声了。可这样尴尬场面,总不能这样僵持不下。便挣开宋氏的手,木棍点点地向前走了几步,“爷,你饿了吧?”
张四娘从兜里摸出三颗大红枣,伸手递出去,“爷,这是我姥娘一早塞给我的,爷,给你吃。”
不知是被张四娘的孝心打动,还是因为那句枣是姥娘给的,张老爷子背一僵,缓缓地转过头来,怔怔地看着那伸出来的瘦小的手掌心里躺着三个圆滚滚的大枣。
宋氏见张老爷子有了反应,上前走了几步,低着头,拧着衣襟,声音低低地说道:“爹,都是我……不好,惹你老人家生气了。我,我真的没有……爹,你别再生气了。这儿凉,你又饿了大半天了,走,咱回家去吧。”
这明明是在劝张老爷子回家,可听在张四娘的耳朵里,却像是在祈求,又象是在哭诉。
张老爷子的屁股微微欠了一下,将张四娘拉到自己的身边,让她坐在怀里。
“四娘孝顺呐,这枣子是你姥娘给你的?那你就留着吃吧。别舍不得,爷不饿。你留着吧。”
张四娘坐在张老爷子的怀里,并不怎么舒服。他一个老人,常年耕作在地里,身上也没多少肉,骨头咯人。可她不打算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她知道,这时的张老爷子的心软了。只要宋氏在加把劲,兴许张老爷子就能回家了。
她伸出小手,在张老爷子的胸口揉了揉,给他顺气,“爷,你就别生气了。咱们回家去吧。”
沉默了一会儿,张老爷子才说话,他说话的时候,脑袋依然没有转向宋氏,声音沙哑而重浊:“谁叫你来的?”
“我自己。”
“那……你先回去吧,四娘也带回去。”
“不。”不等宋氏表态,张四娘立刻说道,“要回,我们一起回。”
“唉,四娘听话,爷叫你们先回,就先回。”
“不,爷,你不回去,我和娘就绝不回去!”
夜色渐浓,河边的水气越发的重了,吹打在身边湿凉湿凉的。张老爷子在不想回去,看到怀里的像猫一样瘦小的张四娘,也不忍心了。
他耷拉着脑袋闷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将张四娘背在背上,也不同宋氏打招呼,慢慢地往回走去。
宋氏神色一松,叫上虎子,在后面跟着。张老爷子并没有往村子的土道上去,而是沿着小河沿一直往西走。背着张四娘,步履有些蹒跚,宋氏有心上前将张四娘接过去,被张老爷子无声的拒绝了。
就那样执拗的,蹒跚的走着。
夜幕下的太子河水静静地流淌着,河水油亮,黝黑。
张四娘趴在张老爷子的背上,听着那哗哗流淌的水声,发觉那河水也似沾染了这沉重的气氛,那么沉寂,一点也不似白日里的欢快。只有那些呱呱乱叫的青蛙,自来就是个乐天派,它们不知疲倦地叫着,从那飞渡而逝的乱云之中,唤出弯弯的月牙儿和闪烁的星星,使这条静静的太子河,有了满河的月光、星光和蛙声。
不知走了多久,就听宋氏再次劝道:“爹,吊水桥到了。离家远了,咱们回去吧。”
吊水桥的另一边是西山村,宋氏的娘就住在那里。
张老爷子停住了脚,将张四娘放下。混浊的老眼望着桥那边出神。这时,虎子突然冲过桥身,跑到了西山村的地界,它没叫,只是回过头来看了看张老爷子,然后摇了摇尾巴,又跑了回来。
庄户人稼通常都会在天黑之前把饭吃完,守着天光作息。天亮干活,天黑睡觉。这时,吊水桥两边的村人都已经回屋去了,两边的村子都很静。唯有,西山村距离太子河水不远处的一间茅屋里闪着盏灯。昏黄的,朦胧的灯光,在无尽的夜色中显得那么刺目。以至于,他都能看到茅屋前,伫立着的那个身影,正朝这边引颈张望。
他慌忙低下了头,这才发现张四娘两手紧抱着他的大腿,生怕他跑了不回家似的。他抚了下她的头,对宋氏吩咐道:“玉儿,回去……看看你娘。”
宋氏没动,公爹的话,她听到了,但是,她的脚步没动。
“回去!听见没?”张老爷子又把话重复了一遍,声音很低,但很坚定,一点儿没有商量的余地。
张四娘知道这是张老爷子的好意,西山村距离高崖村只隔着太子河,这么近的距离,可自打张四娘穿越来的半年里,她没见过自己的娘回过一次姥娘家。给她的那三个枣子,还是她前不久和石头哥去河边玩时,姥娘匆忙塞给她的。
张四娘知道宋氏不动的原因,无非是怕张老爷子趁机再跑到别处去,不回家。她这个娘呀,就是心眼太实了。难道她没看见自己正抱着爷的大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