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昭凌回头,眸光有些散漫,却夹着难以言说的涩味,绝不是平素里那个生杀予夺的帝王。
“你过来,陪朕说说话罢。”他轻叹,复又将目光投向安静的湖面,繁星落影,缀着点点斑驳。
绿罗裙随风轻摆,宛如少女绽开的娇颜。苏嫣少穿冷色在身,多是鲜艳明媚之姿,可今夜,这一袭绿裳,似水儿一般灵动飘逸,风华无限好。
她将亭角的宫灯吹灭,黑暗中瞧不清彼此面目,他便问:“记得小时候,太皇太后就在这湖边,指着湖面对朕说,生在帝王家,半点不由己,星月再广,也飞不出这天下的牢笼去。人活一世,想得到一样东西,就注定要失去另一样儿,公平的很。”他说到此处,忽而回转,双眸如星璀璨,“可朕却时常会想,究竟值得与否?”
“祖母亦同我讲过,人死如灯灭,一切缘法便算尽了,”她幽幽开口,“可我却并不如此认为,欠下的债,总归是要还回去的,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那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媚柔,如暗夜中的一束刺芒,狠狠扎进段昭凌心中,他手上一抖,便将那风铃草捏得粉碎。
夜风骤起,衣摆猎猎飞舞,苏嫣与他迎风而立,曾经执手相携,换得如今殊途难返,她心里痛得紧,却也恨得紧。
“段郎,你可有听过那句话?”她依偎入怀中,将他的手掌覆在自己冰凉的脸颊,他沉默不语,苏嫣便凑近了,一字一句地说道:“世人谁曾信因果,因果又何曾饶过谁?段郎说,是也不是?”
湖面哧拉拉掠过一群夜鸟,惊起万点涟漪,段昭凌低声笑了,却又骤然止住,四下登时静谧如初。
女子莹润的脸容,如珠如玉,却有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他只觉得那一瞬,一种久违的熟悉涌上心头,将他的理智,一点一点击散。
今夜,分明是来祭奠她,可为何又留这个不相干的女子在身旁…
便在死寂之中,只听亭外细碎的脚步声骤然响起,由远及近,随后便现出宫灯点点,将黑暗的亭子外,照的透亮。
帷幔飘荡,映出内里两道相偎的人影,仍在远处守候的王忠明,崔尚仪等人还未及赶来,
便闻得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苏婉仪,夜半私会,想来可好?”
苏嫣与段昭凌俱是一窒,苏嫣心下一定,果然证实了猜测,不由自主地笑意深沉。
而段昭凌却是有所警觉,今晚之行,并无他人知晓,实乃蹊跷。
“段郎,听着怎像是那宜妃宫里的琳琅?”苏嫣往他身边靠近,有些惊惶。
段昭凌凝住帐外,静默不语,挥手制止王忠明上前,气息愈渐冷厉。
“您与宁大人可还安好,莫不是要奴婢请您出来?”琳琅语带得意,一副捉奸在场的口吻,隔着帐帘就见那人影缓步上前。
苏嫣轻声开口,“不可进来,只怕你一会子难堪!”
琳琅却笑道:“只怕苏婉仪比奴婢更要难堪了!”
说话间,帐帘猛然掀起,琳琅小人得志的脸孔清晰地现于眼前,可下一瞬间,她已是面无人色,握住帘子的手抖得不可自抑,外头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琳琅扑通一声重重跪在石阶上,唇齿颤抖,“皇…皇上恕罪!”
本在亭外素手立着的宜妃,此下也懵了神,眸光一瞥,亦是花容失色。
哪里有甚么宁文远的影子,那亭中正襟危坐之人,赫然是当今圣上!
他身边妩媚万千的人儿,不是苏嫣又是谁?
这一惊之下,非同小可,宜妃从脚尖凉透了全身,现下才知,是中了那狐媚子的圈套了…
众人见状皆是又惊又惧,连绵跪伏在地,而段昭凌怒极反笑,挥袖一指,“宜妃你过来!”
琳琅此刻腿根子发软,连动也动不得,只用眼神望向宜妃,又死死伏身在地。
“陛下,您怎地也在此处呢,恕臣妾不知,多有不敬。”宜妃先认了错。
“不知?朕看你知道得紧,就连你的奴才都振振有词,说的是甚么下作话,简直荒谬之极!”段昭凌左手搭在膝头,指骨纠结起来,苏嫣知他怒火已起,此一招偷天换日之计,不枉耗费她几日筹谋了。
“奴婢该死,奴婢多嘴,求陛下开恩!”只见琳琅抬头,额上磕的青紫一片,举手便狠狠地往自家脸上扇去,苏嫣冷眼瞧着,只道是下手着实不轻。
“陛下,她为何知晓咱们会在此处,只有臣妾宫中的婢子才知道,”苏嫣很合时宜地提点了一句儿,崔尚仪便上前一拜,“奴婢绝未说与第三人听,陛下明察。”
宜妃双手紧攥,从苏嫣说出第一句话时,她便知今夜难逃此劫。
“臣妾是听有人举报,说苏婉仪私来此约会…”宜妃心知瞒不过,只得先搁下话来。
“宜妃住口,朕要先问问这个胆大包天的奴才,”段昭凌略微抬头,宫人便上前提住琳琅双手,将她扳起来。
“你从何处得来了消息,何人又是你的眼线?”他声音虽不高,却闻着心惊。
“奴婢没有眼线,”琳琅狠狠望了苏嫣一眼,惨笑着回答,一张口露出血迹斑斑的白牙,很是可怖,“是苏婉仪不得人心,宫里的内人将消息报给我们娘娘,宜妃娘娘一心为陛下,这才冒险前来,陛下若要怪,只怪娘娘心切,生怕后-庭闹出有那损天家颜面之事!”
好一个义正言辞,若不是苏嫣一早就知道其中阴谋,也真真需要为她的演戏掬一把眼泪了的。
“陛下,臣妾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