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是半夜时分,因为往日给桃木娘娘上供时都是要求方圆十里之内不许有人打扰,这省了二人很多事,善后工作处理起来轻松的多,之前陈夜修先行装作贡品潜入武陵庙的另一原因就是修士行事不到万不得已不惊扰凡人,若是直接杀进武陵庙很难不造成轰动和伤害被蒙蔽的信徒,故才选择十五祭祀之夜下手。
袁深雨并没有和陈夜修一同回景阳城,只说自己刚才运作灵气有些累了,故意放慢了步调独自缓步行走。
陈夜修也没有异议,微笑拱手一礼后便先行离开了。等到他走后,袁深雨才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沙地上,捂着额头一阵阵的眩晕。
我这是……怎么了。
自从上了天仓山被元澈点开灵窍开始修行之后,袁深雨就从一个一无所知的乡下孩童转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强者,很少有让他失态的事情发生。
直到现在,袁深雨只活了九年,可是元澈曾经对他说,我完全不能把你当做一个孩子看,从你的眼睛里我好像能看到成千上万年的时光匆匆而过,韶华白首,白驹过隙,让人悲凉的想掉眼泪。
他从四岁起被养母沈蓝惠收养,因为身体病弱不能做太重的体力活,只能跟着养母读书认字,所幸养母贤惠持家,兄长友爱关照,所以还算是简单快乐,除了那个让他挥之不去的梦境,袁深雨的童年和穆非城同样简洁。
比穆非城多的就是,袁深雨把沈蓝惠识文断字的本事全都学来了,而穆非城却很嫌弃那些纸片毛笔不肯用心学,长到十几岁也不过勉强看个信件说一口官话。沈蓝惠有一间专门储放各类书籍的屋子,也不知道她一个乡下女人从哪里来的,旁人邻居串门再不许进这间屋子,而袁深雨常年生病,不能随着穆非城在外面乱跑,只能坐在这所屋子中翻着书看,自小养成一副七窍剔透心。
人一聪明,便容易忧虑思量过多,想来想去,把自己纠结的转不过弯来。
被元澈从青州木村带走的那一天天气很好,那个满头白发的男人带着他站在一柄巨剑上,御空而飞,脚下是飞驰而过的流云白雾和万里河山,身边的风那么大,刮在脸上狠狠的生疼,袁深雨站在剑上一句话没说,也没有动一下——并非是成熟淡定,而是,彻底吓傻了。
元澈嗤笑,堂堂明纯子,竟被区区御剑之术给唬住?
明纯子……?
袁深雨并没有去问元澈任何关于为何要找自己的事情,因为他到底是个聪明的人,知道去问了也不会有任何回答。他在元澈那里看了更多书,学了更多的东西,其实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可以轻易学会那么多东西,绘符,仙术,辨识仙草,博闻强识,驾轻就熟,好像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对这些十分熟稔,现在只不过重新把记忆里那些陈年旧物捡起来;他看起来只是一个炼气阶段的黄毛小子,但是他自己也不清楚他的极限在哪里,他的实力真正评估方法是什么。
元澈告诉他,他之所以强大远超于常人,是因为天生的明纯子体质,没有丝毫杂质,就像青城派先代掌门元泽正是一名火纯子,区区百岁之龄,就已经在九州红尘之间罕有敌手。没想到,天怜青城,元泽陨落后,这么快就又给青城派送来一位灵素纯子。
袁深雨算是认同了这个说法,毕竟强大总是一件令人向往的事情。
他和元澈的关系一直很微妙。
他并不承认元澈算是他的师父,即使整个天仓山都知道——元澈真人座下只有一名弟子清雨,他的辈分比有些在青城派呆了几十上百年的人还要高,也是拜这个男人所赐,而且元澈的确是引他入门修行的人。
“我会留在这里,但是只是为了知道我自己到底是谁。”面对元澈,袁深雨永远是这样一句话。
我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真的困扰了袁深雨很久。
一句话,他到底是什么人,袁深雨自己都完全说不清,唯一一点模模糊糊的直觉是,如果能知道终年缠绕着他梦境的那个和自己长得十分相似的男人到底是谁,很多事情大概就能迎刃而解。袁深雨甚至有一种隐隐的感觉,自己的人生完完全全被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指引着行动,仿佛在被动的延续着某个另外的生命。
自己都无法认清自己,看透自己,是否是一个人最大的悲哀?
袁深雨曾经对着水镜看自己的倒影,盯着那双被元澈说是可怕的眼睛,可是时间一久,镜子里的那个影像明明还是自己的形貌,可是总觉得那不是自己了,而是另外一个人。
楚离涯曾说,她的心中住着一个鬼,也许有一天那个鬼会冲破她的克制而出,将她的本心彻底吞噬掉,让她彻底变成一个嗜血狂乱的恶魔。而袁深雨则像是被一个如影随形的幽灵附身,连自己的记忆、心念、意志很多时候都是模糊不清的。
刚才他身处圣树之尸所化形的枯藤围绕进攻的时候,一阵细小的剧痛直刺太阳穴,好像是紧闭记忆的大门被一根针狠狠的刺了一下,疼的不能自已,眼前好像有花花绿绿的影像一闪而逝,而那团花花绿绿的中央,清晰无比的,正是那张与自己酷似、绿色长发少年的脸!
但是袁深雨是个能把持住自己的坚韧的人,面前就是敌人,他就算有所不适,只要尚能忍受,就不会在敌人面前表现出来,当然,也不会再陈夜修面前表现出来。
梦里的少年,紫微仪木,圣树……
到底有什么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