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阳被连翘这一通叩问得哑口无言。
要说萧一平豢养妖兽又将妖兽与生魂炼化之事不假,但此间缘由更为复杂些。盖因那个叫阿欢的少女因修鬼道而至阴气入体,萧一平为替她续命,不得已才寻了个妖兽之体将二者强行炼化。
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亦太过逆天而行,松阳那时杀了萧一平后一度消沉,而后又听了这事,这便又消沉了大半个月。
他本念着萧一平同他一般年纪,其爱子之心令人动容,而他一世清名得来不易,此事能糊弄便也糊弄罢,无需闹得人尽皆知。不料连翘这小丫头不知从何处听来了这些事。
天枢门暗派弟子往雁荡峰去本已足以引得各家揣测,而今他天枢门当此要紧之时竟将这与妖魔勾结之事瞒了下来,当真图谋不轨,其心可诛!
松阳捏着茶杯的手抖了抖,一拍桌,道:“信口雌黄!我前日领小弟子往临仙桥去探望故友,途径雁荡峰便顺势留了两天。你说的事情我闻所未闻,一概不知,你问我作甚?”
连翘挂着泪,阴恻恻道:“是么?如此说来萧一平之死您也并不曾听闻?萧一平到底死于何人之手,此事,您也不曾听闻?”
松阳长袖一挥,声色俱厉,道:“闻所未闻!我年老体弱,素不关心这些凡俗之事,倒是你又是扯上雁荡峰,又是扯上萧一平,这些事情同陆轻舟有何关系?又同琼海山庄有何干系?”
怀君听其义正言辞,道貌岸然,甩锅之时面不改色心不跳,不由心下也为这年老体弱之贼连声叹服。
他既如此斩钉截铁,无论众人信与不信总不好再揪着一个风烛残年之人不放。连翘不料他竟这般耍赖,愣了愣,便听薛湛解围道:“也是。那你便说说你在雁荡峰探听到的事吧。”
连翘朝众人鞠了一礼。
“是。我在雁荡峰时偶然听得萧一平从妖界得了一种秘咒,此咒能隐去妖之气,令其同常人无异。萧一平便是用了这种秘咒才将风生兽的妖气掩得严严实实。晚辈妄自揣测,灵犀道人潜伏仙门多年,恐怕也借了此方秘法。”
连翘还未说完便听那王异冷笑一声,道:“你一口一个据说,一口一个偶然,世上哪有这般巧合之事?灵犀道人本非我宗门中人,他昔年可是参加过科举又担任过徐州州牧之人,他一个凡俗修仙之人,哪来这般机会勾结妖魔?”
怀君见其行事莽撞,本想委婉提醒一二,此番听王异话一出口方知不好。
果不其然,薛湛盯着王异笑了笑,柔声道:“谁说上头这人便是灵犀道人了?”
高台上那弟子得了薛湛的指令,点了点头,将一枚小瓷瓶拿到栏杆边上摇了摇。陆轻舟低着头,不辨其神色,那弟子拧开红纸封着的瓶盖,只将瓶中液体尽数浇至陆轻舟的身上!
陆轻舟迸发出令人胆寒的惨叫声,无色无味的化妖之水顺着他的肩头流淌至小腹,那皮肉结痂之处复又绽开,皮开肉绽,深可见骨,丝丝白烟从他的血肉之中冒了出来。
怀君紧握着瓷杯,直握得指尖发白,肩膀不住地抖。众人见之不忍,一一侧目,便再是侧目,这具身躯在化妖水的摧折之下妖气越发浓重,此为板上钉钉。
云缨拍了拍他的肩,点了点头;怀君亦点了点头。他的被挺得老直,冷汗涔涔,眉头深皱,怕也是动用了全身力量才能动心忍性,压住一口气。
薛湛朝怀君的方向瞥了一眼,目露赞许,亦有些许遗憾。
目睹师兄挚友经此折辱尚能隐而不发,他倒涵养甚好。薛湛低头笑了笑,朗声道:“如诸位所见,台上这人早不是灵犀道人!昔年入得凌霄阁中的灵犀道人早不知何时被人掉了包,而今在众人跟前之人实乃一居心叵测之妖魔!宗晅落败后此人先往小寒山隐居,伺机而动,而后他勾结妖魔,于琼海山庄布下鸿门之宴,引众仙家入局!此事天家亦震怒,京师那边早欲派人一探此人底细,奈何天师一门……”
他说到此处,刻意停了一停;在座诸人虽不一定识得叶秋声,但她带起师指令往天枢门寻求庇护,后又于灼灼盛年横死琼海山庄之事,众人闻之无不喟叹。
此一番喟叹便一石激起了千层浪,席间有大骂陆轻舟畜生者,有喟叹天师满门忠烈者,更多的人却冷眼旁观,怔怔不言。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异不料高台上的陆轻舟当真在化妖水摧折之中露了妖气,他头脑昏乱,口不择言,道:“倘若灵犀道人是为妖魔,山石道人同他交好这许多年,你,你到底……!”
薛湛笑而不答。
留白胜于雄辩,他所网罗这一个罪名半真半假,漏洞百出,但众人皆被眼前异景惊得目瞪口呆,谁都不曾寻出确凿铁证予以反驳。
却原来这一番兜兜转转,薛湛终究要拿天枢门之盛名开刀,松阳长老“嘭”地一声将眼前矮桌劈作两半,颤巍巍道:“薛湛!你广邀仙家齐聚于此,真真假假,装神弄鬼,最后却又落到了我先掌门的身上。我先掌门持身清正,四海皆知,即便你想借此机会重振凌霄阁声威,这算盘也打得太不厚道!”
“持身清正?”薛湛笑了笑,道:“是,是,晚辈说错了话,这便自罚一杯。”
倘若放在平时,庄别桥之盛名当真不容置喙。
坏就坏在天枢门人作壁上观在先,庄别桥又曾同一妖女有过不清不楚的一段牵扯。即便此事同他率众抗妖一事无甚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