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陆轻舟挣扎着转醒,日尽黄昏,霜天萧瑟,他身上只披了一条薄薄的毯子,怪乎不得在睡梦之中亦冷得发抖。
他此时正置身在一个船舱之中,窗外已是落日熔金,瞿塘峡的断崖上浮光点点,古木参天,萧瑟而挺拔。他捂着脑袋缓了好久,待龟背岛一战历历浮现之时,他挣扎着坐起身,只觉胸腔与大腿上一阵阵都是疼。
肋骨断了三根,左腿脱臼,右手肩膀处一道划痕深可见骨,此时已被人包裹妥帖。
他疼得撕心裂肺,深喘了许久方才想起来,那乘黄死是死了,其尸身在龟背岛结界之中并未滑落入水,而后却又不知为何被凌霄阁给收了尸。
那时他一式“千山鸟飞绝”便将那畜生的头颅砍了下来,其勃然妖血浇在玄武龟背上,又顺着上头纵横的之裂痕一滴滴落入水中。陆轻舟只觉巨浪滔天,龟背猛烈地左右摇摆,而后剑光如星,他感到丹田一暖,之后的事便记不清了。
再而后,他便醒在了一艘船上。
陆轻舟强忍剧痛坐起身,床头一盏茶被他扫到地上,茶水泼了一地。一小童听得响动,忙入得船舱中朝他一鞠躬,道:“灵犀道人醒了?”
此小童唇红齿白,圆头圆脑,陆轻舟从未见过。
他满腹狐疑,心头惴惴,却见小童低着头让朝一边,薛湛手握暖炉也入得船舱之中。
二人相顾无言,一阵沉默,一柄断剑由连翘呈到了他的跟前。此为慕容凡生前佩剑,后将其赠与陆轻舟,他为其取名“逍遥”。陆轻舟接过断,默然不发一言。那时他御剑抗敌,此剑断裂,另有一半滑入水中。
却不知薛湛究竟使了何手段才将其捞了起来。
薛湛见其默然不语,低头笑道:“受之有愧?”陆轻舟冷笑一声,懒得理他,薛湛挥了挥手,令连翘为二人摆上茶盏与棋盘。
这一番波澜壮阔的斩妖之行与乱糟糟的一个梦却又不知为何变成了师兄二人对弈的诡异之局。
舟行水上,朔风凌冽,两层楼高的大船稳稳载着二人顺瞿塘峡一路朝西,途径二城五村,至都江堰掉转船头,又朝白帝城原路折返。
陆轻舟累得形销骨立,实在懒得同他打太极,遂坦坦往床头一靠,挑眉笑道:“让我猜一猜,师弟又来劝我从良?”
“从良?”薛湛抬头笑道:“你这又是个什么个用词?”
彼时陆轻舟正被绷带缠着右手,他的左手早连根断去,双手被制,自不能同薛湛对弈。薛湛也不介怀,只见他自顾自低着头,一手拿黑子,一手拿白子,二子龙虎之争,各自化下大半河山。
陆轻舟背靠在床头,心头狐疑,浑身不自在。薛湛见其瘫坐四顾之姿,毫无君子形象,便嗤笑了两声,指着小窗外瞿塘峡的峭壁道:“昔年在门中时我便常念起家乡之事,从白帝城往西,过何家村,再到一个叫骆佳集的地方,那里的水煮鱼片令我都甚是感怀……”
“薛小公子你能不能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这么阴恻恻地绕一圈我实在听得耳朵疼。”
陆轻舟斜撑在床头大翻白眼。昔年薛湛确实同他唠叨过不少蜀中之事,那时二人还未曾剑拔弩张,他也未曾放乘黄来激他。
“老子现在手也断了腿也不行了难得耳朵还好使,你要干嘛趁现在赶紧说。我年纪大了,不比你生龙活虎,经不得这般折腾。”
论岁数薛湛小他一轮,但又论岁数,二人修行甚久,早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陆轻舟此一句“老人家”,既悲凉而又带些许调侃之意,薛湛愣了愣,低头道:“时不我待,师兄所言甚是,你我皆已不是少年。”
他这没由来的幽幽一叹令陆轻舟头皮发麻,脊背发毛。二人静坐无语,薛湛寡言片刻,搜肠刮肚,道:“我有时也会想起当年之事。”
“放屁,你当年可没这般不让人省心。”
陆轻舟强打起精神,不愿赏他好脸色,薛湛见此人破皮无赖到了极致,讲不通道理,遂心下长叹,在一方棋盘之中自顾自左右互搏。
陆轻舟见之来气,又念起乘黄一事,怒从中来,心随口至,破口大骂。南来北往的脏话连珠炮似地从他口中喷薄而出,薛湛异乎寻常地懒得理他,陆轻舟骂的更狠,上至人祖宗八代下至后世子孙滔滔不绝,一边骂他也甚是心头惴惴。
昔日在门中时薛湛最恨他拿其出身说事,二人因着这事险些拔剑相向,怎地他今日竟有这般好的涵养?
待他骂得累了,挣扎着起身要讨一口热茶,薛湛落了一子,抬眼冷笑道:“师兄慎言。说及昔年,昔年你一言不合撂挑子走人,此一番潇洒,吾辈想学都学不来。”
“不敢不敢,我看你这几年费心钻营,大业蒸蒸日上,哪敢叨扰?”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看又要吵起来,薛湛深吸一口气,揉了揉额头道:“你能不能偶尔听我把话说完。”
“说吧,我听。”
陆轻舟大大咧咧靠在软垫上,薛湛也见之来气,恨不能一掌拍死。
他思量许久,一时又找不出合适的说辞,连翘适时敲了敲门,低声道:“师尊。”她凑到薛湛耳边说了两句话,薛湛厌烦地挥了挥手,连翘战战兢兢,退出房中,陆轻舟看得有趣,扬起下巴道:“待我猜猜?天枢门?”
薛湛一眯眼,陆轻舟老脸厚皮,不知死活,幸灾乐祸道:“人家千里迢迢往你的地盘来,这接风宴你也不去露个脸?”
“此事你又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