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衍与一个六岁大的光头男孩脑袋对着脑袋,一人朝东一人朝西,四仰八叉地躺在一片铺好了的稻谷之上。此时距秋收还有几日,雍州的农人正为此忙得不可开交,这浅黄色的一片稻谷还是去年的存货。
并州大旱,青州发了一场水,雍州倒恰好撞了个风调匀顺,秋实累累。
日头已不似正午那般炎热,光着头的小男孩一手遮着眼睛,阳光自指尖漏了下来,迷迷糊糊,和暖而宁靖。他眯着一只眼睛盯着那太阳光看了看,道:“啊,我死了。救我。”言罢,当真将那小眼睛一闭,伸着个小舌头,巴巴等着临衍来哄他。临衍听得好笑,也道:“我也死了,救不动你。”他也将眼睛一闭,唇角一勾,巴巴等着这孩子服输。
小男孩见其当真没了声响,翻过身,睁着个圆圆的大眼睛戳了戳临衍的脸。他不理他,小孩便又戳了戳,道:“你怎的说死就死,这般不讲信用?”
至为炎热的天气恰好过去,椿树的叶子还没被蒸出浅金色调。临衍憋了半天,噗一声再憋不住,转头捏了捏他的小脸,道:“你自己方才说,谁若中了剑谁就得倒下去。我看你还没玩一会儿怎的就自己躺了下来?你这小身板就那么不经累?”
两把驱鬼用的桃木剑搭在稻谷边上,小娃娃懒洋洋翻了个身,沾了一身的稻谷。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捡起一把桃木剑,凌空挥了一挥,道:“我手疼,今日就算了吧?”临衍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小娃娃小嘴一撇,道:“好吧好吧,今日不偷懒。”他言罢,将那木剑往手臂上一托,马步一扎,端的是有模有样。
这是临衍与朝华自鬼蜮回到人间的第一个浅秋。
那日临别,白臻意味深长地看了朝华一眼,又扫了扫临衍,临衍被他这一腔醋意扫得哭笑不得,一拜,还没说话,白臻便自顾自对朝华道:“那淮安王之事我会帮你查,他日若你有甚难处,在我鬼蜮的疆土之内,也没有人敢亏待你。”他言罢又若有所思看了看临衍,后者被他盯得怪异,一咳,道:“我们先绕雍州回门中看看,若是不行,再寻其余出路,劳陛下挂心。”
此一句陛下激得白臻眼睛一眯:“倘若将来你魂归长河,再往我这里来的时候,你我或许还能见着。”
“陛下所言甚是。到时我必挟九殿下一道向您问安。”
朝华左右四顾,嘴角一抽,大手一挥,照着白臻的肩头就是一巴掌。临衍话方出口,摸了摸鼻子,只觉自己一身清正明德都修到了下水沟里。——但这一针见血戳人痛处的勾当,怎的此时用起来竟无比顺手,顺手且十分爽利?
二人随洛云川又打雍州一个古井中钻了出来,临衍方一见天日,长吸一口气,忽又想,莫非这人间的一井一河竟都有鬼蜮的入口?莫非自己从河边打水之时竟当真撞见过沐着水流咏而归的鬼差?此一念惊悚,他牵着朝华的手一捏,朝华被他捏得莫名其妙,道:“我久不见太阳亦不闻人声,这都要给憋死了。不如我们先寻个寻常农家住上两日,待收拾完了再往天枢门去不迟?”
二人这便寻到了一户姓方的农家,这家里头有三个孩子,方柏是老大,刚被其父母剃了个光头,此时正缠着临衍教他些武功,将来长大好去徒手抓老虎。
雍州博阳县地处平原水泽,有没有老虎还另说,但看这小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劲,将来若真想飞升成仙怕还有些难度。临衍暗笑了两声,懒洋洋将手一伸,一地稻谷仿佛一地和软的云,鼻腔里充斥的暖香味令他想起一句人间至味。
朝华手抓两个粗瓷碗,另一手拿了个簸箕,一出门便见他四仰八叉躺在一地稻谷堆上,旁边方柏苦着个脸,端着个剑,颤颤巍巍,眼看就要哭出来。朝华踢了踢临衍的腿:“我们来人家家借宿,你怎的这么折磨人家的孩子?”
临衍懒洋洋半眯着眼,“嗯”了一声,其尾音余韵悠长,瘙得朝华的心口又皱了一块。“快起来,”她低头猛咳了几声,道:“今晚主人家杀鸡,我们得去后山搞点野味,省得在此白吃白喝我都不好意思。”——这般清正端庄的一个人,这般毫不设防地往这里一躺,喉结莹白,脖子白得透明,交领公子衫下若有若无的一片皮肉都白得发光。
他见朝华神色,心头得意,伸出一只手,道:“拉我。”
“……”
朝华被此人的厚颜无耻与仗色欺人惊得目瞪口呆。
她犹豫了片刻,才一碰他的手,又被他反一用力拽得滚到了稻谷堆里。一旁扎着马步的方柏也看得目瞪口呆,他将那木剑一丢,双手捂住眼睛,大呼两声“丢人”,朝华猛地撞上了一团暖,金黄的稻谷亦沾了一身。她还未及怒火冲冠,临衍便一手捂住了她的嘴,低声道:“嘘声,我听得有人在后院鬼鬼祟祟,像是在偷鸡。”
“……”
朝华的一腔怒火顷刻又化作了斩不断理还乱,越理而越是令人不可直视的满口骚话。
“……人家偷鸡你去找人家算账,拉我作甚?”她从未这般敬佩过自己的定力,正如她从未这般敬佩过临衍这行云流水的一招鲜——此人一腔君子明德到底修到了哪条狗的肚子里?
临衍没有理她。他没有理她,盖因他将她制在身下,一手捂着她的嘴,另一手撑在她的头顶,他的发丝垂在她的脸上痒得抓耳挠腮,他的一双眼睛梁若星辰,又如酝了一湖碧涛,一秋璀璨,她看到他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