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御笔亲封的宁远侯府侧夫人、赐与姓淑妃同姓“薛”氏的薛碧城疯了,彻彻底底地疯了。
据说,是因为薛夫人心里有鬼,自作自受。夜半明月高照时分见到了一袭素衣,却头顶赤血红绢花的大夫人故侍婢团雪来索命,生生给吓出的失心疯。
于是乎自然有人怀疑,她到底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能被吓出这样厉害的疯病来,让大娘子舒氏给捆绑束缚在了寝殿里,不准见人。定是害了侯府大娘子才得以上位,那大娘子含冤而死的侍女就替主报仇来了。
当杨妈妈讲这些街头巷尾的坊间风言风语传给我听时,我正用着晚膳——这口说人传的谣言,这一回倒是接近真相,像那么点样子了。
“宫里知道了么?”
“暂时没有消息透露出来。”
我点点首,扔下手中舀着金银盏的银调羹,拿起帕子擦了擦手:“那我就亲自进宫一趟。”
“老奴这就去备马。”
“还有一件事。”我叫住她。
“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让画儿去大理寺请裴卿竹,把这份信笺交给他。”我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薄薄的纸页,“他知道怎么做。”
“嗳,好。”
“等会儿。”我忆起以往团雪论起裴卿竹时眼里的光亮,不觉心头一松,“让阿窈去。叫她带上长帷帽。”
“好,老奴知道。”
杨妈妈躬身告退,我则执起杯盏喝茶,西边琉璃居突然传来绝望痛苦的喊叫,响彻了整个府邸。
她前脚才出门片刻,画儿便后脚跟上前来禀告:“回夫人,已经按照您的指示,在碧城的脊柱部用铁烙上印子了。那蹄子受不住疼,已经昏过去了。”
我抬了抬眼皮,“好。”
……
车马走得又快又稳,当我从马车上走下,落脚在华昌门正门前时,小黄门小令子来迎接:“夫人这边请。”
乾仪殿一如既往的高大华贵,恰似它威严不可侵犯的主人。我螓首微点,笑意和煦地行礼:“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万安。”
他正翻阅奏折,拿着一支沾了赤红丹砂的紫毫笔朱批,闻我来了,头也不抬道:“起来吧,赐坐。”
“谢皇上。”我由画儿扶着坐下,苏绫替我上茶,“妾此次前来只为禀明一事。侯爷府里侧夫人薛氏得了失心疯症,怕是不能正常起居了。您看——”
他手里的笔一停,终于抬起眼睑看了我一眼,继而又低下去书写:“是你干的吧?既然是你自己做的,你自己处理就行了。何必来问朕。”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病了一条小猫小狗。我也不以为意,“自己造下的孽,妾是无能为力的。凡做人必求个问心无愧,若自身德行有亏自食苦果,神仙也救不了。”
“德行有亏?你说话真是越来越圆滑了。”皇帝笑笑。
“多谢皇上夸奖。”我莞尔,“碧城虽是妾的故旧侍女,但到底也是皇上封给侯府的。这自然是要皇上过问一二,妾不敢僭越。”
“你看着办就是。朕总不能以疯病为由褫夺她的位分吧?未免叫人议论,说朕不厚道。”
“这个自然。”我估算着时间,尽量拖延,“那么妾就好生把她留在府里安养,这么大个侯府,得皇上照顾,侯爷庇佑。养一个神经错乱,无自理能力的侧夫人还是养的起的。皇上慈悲。”
“嗯。”他不再抬头说什么,只是握着紫毫沾了沾红墨奋笔疾书,“你有分寸的。这个朕知道。”
“皇上知道什么?皇上以为碧城是怎么疯的?”我语带讽刺,“皇上当真不肯相信妾和长公主是无辜的么?”
“无辜也好,有辜也罢。”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朕到底没把你和书琬怎么样不是?”
我无奈。“是。”
“你应当庆幸,舒云意。”皇帝搁下笔墨,“朕到今天还没有要你的脑袋。”
我努力不让自己冷笑出来,“是皇上仁慈,一直留着妾的性命。”
他刚要说什么,江春踱着步,手执拂尘走进了乾仪殿:“皇上,大理寺少卿裴卿竹裴大人求见。”
“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皇帝皱皱眉头,“说了什么事?”
“不知。裴少卿只说之前整理孟氏的卷宗出了些问题,需要当面和陛下禀明。”
“传吧。”
我起身躬礼:“那么妾告退。”
“嗯。”他摆摆手。
“夫人留步。”裴卿竹大步流星地走入乾仪殿,“皇上,微臣见过皇上。”
我不敢与他的眼神对视——经历过那晚的事,尽管知道他是为人所害,但也不免尴尬。
“什么事?”皇帝挑眉。
“皇上,恕微臣直言,此事须夫人在场一同商议。”他说,“事关侯府。”
“你说。”
“关于宁远侯府侧夫人薛碧城的身份……”裴卿竹犹豫了一会儿,将一卷卷宗从怀里掏出递给江春,由江春呈给圣上,“这是皇上当初下令抄斩流放的名单之一,牡丹街孙家系孟怀仲旧党,亦在其列。只是微臣前几日听闻满庭芳买进去的一个孙家女儿于半年多前出逃,至今未找到。甚觉不妥。直到底下人顺藤摸瓜,才知那孙氏竟是卫夫人底下曾做过事的婢女,后升迁为侯府的二夫人。”
皇帝眯了眯眼。
我大惊失色:“怎么会?孙家的女眷不是都给变卖了么?大多是放在勾栏瓦舍地方,最好的也不过是卖给小门小户的当婢女。怎么会到侯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