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甘泉宫出来,欣然觉得心里堵得慌,端坐在金铃翠幄乘舆里,摇摇晃晃的,手里摩挲着双龙盘结的琥珀美人心,把太后的话,在心里翻炒几遍,越琢磨越不是味。什么叫白猫钻炕洞,自己往自己脸上抹黑,这话说太后自个儿还差不多。她和政,哪里僭越了礼法,哪里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怎么能这样寒碜她呢?
雪衣扶着轿,见欣然眉头微蹙,脸上一直定格着一丝淡漠,问了句,“夫人,我们回望夷宫吗?还是走走,散散闷。”
“哦!”欣然像是被惊喜一般,哎呀,都已经出甘泉宫了,过了渭水,就是北宫,去哪儿呢?欣然用素手弹弹自己的脑壳,她想去找政,又怕他现在正跟文武大臣商讨军国大事,犹豫一番,还是下定决心,“雪衣,我们去曲台宫。”
欣然思忖,无论如何得跟政说叨说叨太后的事,太后病重,政作为儿子,再不济,也不能不管不顾。太后虽说不是牢骚,可哪一句的弦外之音,不是在叱责政不尽孝道。
乘舆在曲台宫门前停了下来。欣然扶着雪衣的手,下了车。
曲台宫的通极门大敞着,金镶玉的兽面铺首,折射着太阳的光,铮亮地扎眼。
曲台宫宫苑相结合,台殿池沼错综布列,富有园林气息。少了咸阳宫大殿的森严,刻板。台阶上的执戈卫士期身稽首问安,欣然上了台阶,转过影壁,林木葱茏,走廊迂回,假山堆秀,龙尾道层层汉白玉台阶通往大殿。殿单层,重檐庑殿顶,左右外接东西向廊道,廊道左右两端南折,与建于高台上的翔鸾、栖凤二阁相连。整组建筑如人展臂,又好似雄鹰展翅,既是宫阙,也是议政大殿。
回廊尽头是大广场,广场上,日晷的铜针已经指向了辰时。
欣然一眼就瞥见广场的左侧,停着一辆驷马轺车,一行峨冠博带说士大夫簇拥着政,从曲台宫的台阶,往下信步走。
政这是要出去吗?欣然突然懊悔自己冒昧,来得不是时候。
正在原地踌躇的时候,政瞥见她了,冲她招手,示意欣然进前来。欣然趋步上前,正要行礼,政伸手拉住了,语意暖融地问:“有事?”
“嗯!”欣然颔首。
“参见夫人!” 随行的官员稽首叩拜道。
“免礼!”欣然芳唇轻启,端丽婉约道。
政虎目瞥了一眼日晷的铜针,冲着欣然说:“寺工处的作坊,出的一批弩机配件,乱了尺寸,寡人正要去检视,你就跟寡人一道去吧。具体事宜车上再跟寡人边走边禀奏。”
“这合适吗?要不等君视察回来再说。”欣然偷眼瞄了一下,后面随行的将作少府以及一干文臣。
“不碍事,走吧!”政伸手,示意让欣然,坐上了轺车。欣然不好再推却,坐上马车,随行官员和护卫郎中骑着马,跟在后面。 朝臣一向见秦王都是肃色冰苟,没想到竟看到他对望夷宫的夫人,如此温润谦和,坐在马背上,他们忍不住彼此面面相觑。
一行人车轮融融,马蹄踢踏地沿着青砖铺成的宫道,浩浩荡荡地去寺工署作坊。
旭日的晨光透过明黄色的窗帷,柔柔地晕在欣然的脸上,她清辉流转,淡淡的笑意如水波漪澜。
别看她一脸淡定,其实内心正徘徊,是不是该和政谈太后的事?怎么谈,才能不让这尴尬的话题,闹僵彼此这么融洽的氛围。
“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想甚事?不是说有事找寡人吗?说呀!”政见欣然上马车,目光飘忽,神不知道定哪里去了,张开手在她眼前晃晃,勾起嘴角,轻笑道。
“哦!欣然知道君朝务繁忙,不该拿后宫的事添乱,可是这事,欣然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向君回禀。”欣然凝眸,定了定神,郑重其事地先敲敲边鼓。
“但说无妨!”
“太后病得不轻,久咳不止。” 欣然略一迟疑,敛容泠然道。
“多久了?”政习惯性的皱眉,看来他其实也并不是不关心自己的母亲。
“听伊芙女官说,已经半月多了。”
“回头让太医令将随身侍奉寡人的几名御医,派去甘泉宫瞧瞧。”政略略沉吟,握着拳头轻叩鼻根处,良久像做出决议似的说道。
想起赵姬那张干涸的脸庞,欣然内心的酸楚涌动,鼓足勇气,她终究把横亘在心里的话,盈盈说出:“君是不是应该起驾去探视一下,君知道,太后的病其实是心病。”
政听了,凝视欣然一眼,眼眸中是难以尽述的复杂,他扭过身,目光游移到窗外,看着慢慢滑过的树木,楼阁,久久怔愣不已。欣然盯着政有意别开的侧脸,见他手指在无意识地轻叩马车上的横梁。知道自己又戳到了政的痛处,他终究不肯释然太后曾经的荒唐。
欣然挪挪身子,依偎在政的身边,垂下排扇般的羽睫,清音素言道:“君是不是怪欣然唐突了?”
政回过身,伸出手臂将欣然环在臂弯里,脸贴着脸,嗟叹道:“不是,是寡人心里有道坎,始终迈不过去!”
“君可曾听说过,子欲养而亲不待。欣然见太后境况,真的不好,所以才斗胆出言劝诫。”
“这是她的意思吗?”
“不是!”欣然摇头,“太后还让身边的人瞒着她的病情,说大王日理万机,不让分心。”
“先让御医去看看病况,寡人再做打算。让你过去,她还说了什么?”
“太后建议大王应该让礼法设置后宫。”欣然说这话是时候,心里很是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