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你们先走,我忘了点东西。"柳青桐脚步一顿,忽然停了下来,对走在他身边正试图与他沟通的的两个人说。
柳萧君与柳夫人怔了一下,互相看了看,最后柳萧君开口道:"快去快回,注意安全,我们在前面等你。"
柳青桐点点头,转身向来时路行去。
柳夫人在他身后无声地叹了口气,看看自己的丈夫,眼中也是同样的迟疑,对于这个唯一的儿子,他们毫无疑问是疼爱的,然而这近十年的天涯相隔,青桐却终究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抱在怀里的奶娃娃。
他们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开口问,这数年来,这个孩子究竟经历过什么样的生活,生怕提起了那些不堪往事,徒惹青桐伤心。可他们又不能干脆不问,分别这许久,他们也迫切地想知道爱子的一切。
这种矛盾的心情,相信青桐也深有体会,于他,怕是更要加上十分的百感交集,才会以"忘了东西"这么拙劣的借口,想要先一个人静一静--柳氏夫妇当真与儿子分别太久了,才会以为他是因为这种理由要"躲一躲"。
柳青桐转过一个弯,在道旁站定,面无表情地抬头望着一棵树,嗓子还带着几分未能痊愈的喑哑,断然道:"出来!"
树上枝桠一阵哗啦啦地摇曳,倒像是他这一声惊飞了什么鸟雀似的。
虽然鸟雀没有,男人倒是有一个。
宁修茂嘴里叼着根野草,翻身从树上一跃而下,脸上倒是丝毫没有半分跟踪却被识破行藏的尴尬,假意咳嗽了两声,伸手就往青桐肩上拍去,一脸"我们哥俩好很熟啊很熟"的模样,"呦,小青桐,功夫越来越好了嘛,这都被你发现了嘿。"
青桐肩膀微微一晃,让宁修茂的手落了个空,见对方丝毫不以为意,顺手摸回自己的鼻子上,忍不住蹙了蹙眉,"你要什么?"
宁修茂一挑眉。
他还以为人家会问"为什么跟踪我"之类的寻常问题呢,这小孩倒好,把七弦那家伙的拽了吧唧学了个十足,开口就问他要什么。
要什么?
"要什么嘛……你看哈,我现在丢官失钱没媳妇儿,什么都缺得很呐。"宁修茂笑眯眯,语气哪里像个朝廷里混出来的,给他塞根棍子就活脱脱一市井流氓。
嗯不对,是市井无赖。
相处了那么多天,好在青桐是习惯了,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讥讽,"没有丢脸?"
"脸?这玩意儿早八百年不知道哪里去了。"宁修茂"呸呸"吐出嘴边那根野草,不知羞耻地伸手要揉青桐脑袋。
柳青桐却已经一个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你走吧,再跟我会杀了你。"
他对宁修茂的感情,实在是太复杂了,复杂到难以言说。
最初的最初,那个院子里温柔干净的大哥哥,变成后来萍水相逢的路人、害死父母的仇人、救命恩人、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他的心情,也从思念变成怀念,从怀念变成怨念,复仇、色/诱、贪嗔痴念七情六欲,实难道尽。
如今,他的爹娘都没有死,他的柳家还在,然而终究,依然是宁修茂让他的家庭分崩离析。
该怎么面对,他不知道,好在跟着爹娘离开,也就不用再面对--可偏偏这个男人又这么没脸没皮地跟来。
他到底想要什么?
青桐是真的想知道,但宁修茂可能永远不会正正经经地回答,只会这样流氓兮兮地,似真似假地胡诌,永远没心没肺的模样。
柳青桐没走几步,就又停了下来。
因为他感觉到,那个男人又跟上来了,就好像根本听不见他刚才的警告一样--他是不是真的不觉得,他们之间是有仇的?
害柳氏一门骨肉分离之仇,也只比杀父杀母之仇轻了那么一点点而已不是吗,依然称得上不共戴天不是吗?
虽然柳萧君没有与他计较,却并不代表可以抹杀这个事实,若换了青桐处在宁修茂这个位置,早就无颜面对故人有多远跑多远去了,是什么样的想法让这个跟在他身后的男人总是反其道而行之?
蓦地一转身,青桐冷冷地看着那个干脆连掩藏身形都不干了的男人,"你够了没有。"
宁修茂却难得地没有一副惫懒模样,他微微颔首,深深地看着他,"不够。"
抿了抿嘴,少年没有再说话,握紧了拳,就在宁修茂以为他会忍不住一拳揍过来的时候,他却身形一晃,用上了渡江鬼步,眼前只留下一个残影。
呼啸的声音破空而来,鞭影当空闪过,弹指间就将一个人影卷了回来。
青桐没有料到这一出,当下重重地撞进了宁修茂怀里。
除开渡江鬼步,要单论武功,他可真是差宁修茂太多太多了,可他一直以来,跑是没有问题的。
直到这一刻他无法抑制地惊讶地努力抬头时,心中来不及生气第一个想到的是,愿来他一直都在宁修茂的掌握之中。
也是,当年柳萧君都没在宁修茂手下讨得便宜,至多平分秋色互有胜负,这个男人,怎么可能会轻易被他练出来的渡江鬼步甩开?
所以从前的一切,他每一次从容地离开,都是宁修茂有意纵容的结果吗?
"你!"
宁修茂也没放开鞭子,终于揉到了青桐的脑袋,他仿佛十分高兴,却偏偏叹息了一声,"老了老了,差点抓不住你。"
换了七弦,大概对这种赖皮脸是可以保持从容淡定的。
但青桐再冷,终究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远没有到可以任何事都波澜不惊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