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新年,府里杂事繁多,奴婢小厮们个个忙得陀螺似的转,唯有马奴们乐得自在,除夕夜,周邈偷偷出了府。
在江卿月与家人团聚,给奴婢们发利市时,当京城四处鞭炮齐鸣,人人欢庆佳节时,周邈在和韵茶坊二楼的雅间里,门窗紧闭,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冷酒。
他不想看今夜的星空,因皇城方向有五颜六色的烟花,他不愿听一楼伙计们的喝酒猜拳,他甚至闻不得过于丰盛的饭菜香,他讨厌所有佳节,所有的热闹,这俗世烟火离他那样远,他无家可归,他是这世上最多余的那一个。
叩叩叩——
“主子,小林子几个在底下推牌九,您不下去热闹热闹?”门外,乘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喜悦。
“你们乐吧,我便不去了。”
乘风猜到他会回绝,周邈每年皆是如此,他都习惯了。
他于是“咚咚咚”下楼去,继续同伙计们猜拳拼酒。
这些伙计大多无家无口,唯有掌柜的有儿有女。
掌柜的几年四十有二,是地道的京城人士,当初他儿子病入膏肓无钱可医时想把茶坊兑给周邈,周邈见他可怜,请人给他儿子治病,且没要他的银子。这掌柜的感恩戴德,便把这茶坊挪给他用,自己继续当掌柜,坊中的伙计都是周邈的人。
原本除夕夜掌柜的是要回家跟儿子儿媳团圆的,可不知为何,今夜他竟没回去,坐在火盆旁,看他们推牌九。
不一会儿,他把乘风叫到一旁,指指二楼,“他又不下来?”
“主子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么?他不喜热闹。”
“哪有人不喜热闹?”掌柜抽了口烟袋子,道:“我在他这年纪,儿子都有了,他就是没爹妈给张罗婚事,二十有一了还独身一人,能不寂寞么?乘风,”掌柜凑近些,在他耳边悄声嘀咕了两句。
乘风面色古怪地看着他,“掌柜的,您可别乱来!”
“我是为他好,你懂什么,跟我来,”他用竹烟杆敲了敲乘风的背,示意他去后院。
……
二楼雅间里一灯如豆,夜空中砰然炸开的焰火却照得屋里亮如白昼,这时楼道里响起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在他门前停住,“公子,奴家来为您温酒。”
周邈剑眉一蹙,“谁?”
“是掌柜的和乘风让奴家过来伺候公子的,”那声音娇娇弱弱。
周邈没答话,继续饮他的酒。
楼道口的乘风和掌柜的往廊上望,见春繁姑娘迟迟没推门进去,心道这回还是没戏,想来周邈铁了心要当孤家寡人了。
正在这时,那姑娘突然推开门,走了进去。
乘风和掌柜的对视一眼,知道这回有戏。
空中烟花盛开,站在门口的春繁被照得一清二楚,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身材娇小,却穿着上回江卿月过来茶坊时穿的那身月牙白青莲缠枝纹百褶,像小孩子穿大人衣裳。
周邈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心叹掌柜的真是有心了。
春繁是掌柜的买来的丫头,掌柜的看她生得好,便让她来当周邈的暖床丫头了。
她战战兢兢走过来半跪在周邈身前,颤抖着执白瓷酒壶放入注壶中,为他温酒。
周邈垂眸看着她那身与江卿月一模一样的衣裳,忽的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来,细细端详她的眉眼,她生得与江卿月还真有三分相似。
江卿月是冷中带俏的长相,气质清丽绝俗,但放肆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儿,露出一排编贝样的齿,那模样俏极了,这姑娘便得了她的三分俏丽。
“公……公子,”春繁的唇颤抖着,目光只得一个惊字,不知是惊恐还是惊艳。
周邈嗤的一笑,掌柜的大约以为他今日会要了这奴婢吧,可是穿一样的衣裳便是江卿月了么?
“我这儿不用你,下去吧。”
“公子,是……是奴家伺候得不好么?”春繁怯怯望着他。
“不是你不好,是我用不惯奴婢,”周邈对她比常人稍多两分耐心,看在她穿的这身衣裳上。
春繁咬了咬唇,诺诺应是,然而走之前,她鬼使神差地叮嘱了一句:“公子,冬日寒凉,一杯冷酒下肚,便得五脏六腑去暖它,伤身得很,您往后还是喝温酒吧。”
冷酒伤身?
乘风和外头这些伙计都是大老爷们儿,不懂照顾人,更从未留心过他喝的是冷酒还是温酒,或许他身边真需个奴婢伺候。
“往后我再来和韵茶坊,便由你伺候我的饮食起居,”周邈忽叫住春繁。
春繁一愣,旋即笑出两个梨涡,她略带天真地问:“那公子,今夜我需为您暖床么?”
掌柜的同她说的是,让她做周邈的暖床婢。
周邈愣了愣,“不必!”
楼下掌柜的和伙计们悄悄开了赌局,赌周邈今日是否会要了春繁。
掌柜和另外一个伙计下注十两银子赌周邈会要了她,乘风等人则押的不会。
“主子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除了上回带来的女子,他再没同哪个女子走近过,”乘风胸有成竹。
赌周邈会要了春繁的伙计呵的一声笑道:“乘风今年才十八,没碰过女人吧?所以不知道女人的滋味儿,啧,我不信这世上真有男人坐怀不乱,主子也是男人,夜黑风高的,一个漂亮姑娘进屋来,为你红袖添香,为你推肩拿背,你忍得住?”
“在说什么?”此时周邈双手抱胸,正站在楼道上冷眼俯视众人。
乘风望了眼自家主子,和他身旁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