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因了不治,死于风寒坏症这样的事,在这个世代虽然算不上什么重大医疗事故,但此次病患者是大长公主的爱女,真若有个三长两短,太医院众御医脸面过不去不说,事后多少必定也是要受些牵累的。尤其是王元,此刻的他,根本就不相信这个少年会有什么高明医术能扭转局面让小郡主起死回生。他正愁要面临责罚,先前这才死死抓住金药堂的紫雪丹不放。心中本就犯虚,此刻见这名叫董秀的少年主动承揽事情,一方面,觉得颜面被扫,暗中不忿。但另一方面,其实也是松了口气——有人这样横插一脚,对他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一旦小郡主死了,金药堂的罪名不过更坐实了一步而已。
此时已过凌晨了。在场的七八个御医,既然能成太医院里的佼佼者,年纪普遍都不小了。自从小郡主出现坏症以来,几乎是连轴转地守在这里,早熬得两眼通红,几个平日体质弱些的,此刻连脚都有些站不稳了。只是大长公主不开口,众人便不敢离去,死命撑着而已。此刻见这少年处置完毕后,主动开口要求留下监护,他们自然更是不好离去。萧琅看了眼御医们,见个个都形容憔悴,林奇也是疲乏不堪的样子,便开口道:“诸位大人辛苦了。永平既新服了药,也不必你们这么多人齐齐在旁守着。暂且去歇一觉也可。”
大长公主有些不乐意,只见他开口了,也不好反驳,默不作声而已。林奇抹了把脸,道:“多谢殿□恤。”转头对剩下人道,“诸位可去太医院暂时歇一歇,我留下。”
“我也留下!”王元接口道。
他两个,一个是院使,一个是院判,既自己开口留下了,余下人对望一眼,抱拳作揖后,便纷纷离去。萧琅在侧守至丑时初,等第二次灌喂小郡主药汁后,见并无恶化之态,这才出宫回了王府。
绣春一夜没合眼,一直守在小郡主身侧,不时察探呼吸脉搏。她偶有药汁外溢,但不是很严重,处置过后,再用温水一遍遍替她擦拭四肢散温。熬到天亮时,发觉小郡主人虽还昏沉不醒,但身体抽搐减少,呼吸稍稍平稳,脉数也降了下来,一时所有疲乏都不翼而飞。知道应该有所转机了。
林奇昨夜之所以不愿离去,一是生怕小郡主出事,二也是存了探究绣春用药效果的心思。先前一直在侧与绣春一道观察。到天快亮时,毕竟是年纪大了,实在熬不住,坐在椅上打了个盹,片刻后惊醒,见那个少年还守在床边,便过去再次查看。一时又惊又喜,忍不住咦了一声,急忙唤醒边上正靠在椅背上睡得东倒西歪的王元,道:“小郡主有所好转了!”
王元睁开还布满红血丝的浮肿双目,一阵茫然。等反应过来后,猛地跳了起来,冲到榻前为小郡主看舌探脉,见病情果然稳定了些,一时呆住,怔怔不动。此时趴在榻侧小睡的大长公主也醒了过来,等知道自己女儿病情有所好转,更是欢喜不已,对着绣春连连道:“你今日还不能走!我女儿什么时候好,你什么时候才能走!”
不用她说,绣春自己也是不会走的。再次仔细查看小郡主病情,辩证无误后,稍微调整了下方子和剂量,这个白天便继续留在此处观察。没多久,太医院余下众御医也纷纷过来,知道了这消息,纷纷低声议论开来。到了中午,针疗过后,已经昏睡数昼夜的小郡主终于第一次苏醒过来,对着大长公主叫了声微弱的“母亲”后,又闭眼睡了过去。大长公主又是欢喜,又是担忧,追着绣春问病情。
绣春知道小郡主这是因了体虚无力才又睡去,并不十分担心。宽慰了她几句。太医们也都经验丰富,知道小郡主应是熬过这一生死关了,纷纷松了口气,气氛一下便松弛了不少。
林奇此刻心中已经装了无数疑问。见小郡主病情既稳定了,这个董秀除了眼眶微微泛青之外,精神瞧着还好,再也忍不住,将她叫到了外殿,开口便问道:“董秀,你昨日说风温不属伤寒,何解?王院判所言并无谬误。不止《素问》《难经》,须知就连仲师所著之《伤寒论》中,亦将温病归入伤寒。”
仲师便是张仲景。后世医家出于敬仰,提及他时,往往尊为仲师。
绣春昨夜一夜没睡,原本该十分疲倦了。但此刻,或许是因为小郡主病情有所好转的缘故,此刻十分兴奋,丝毫没有睡意。见林奇发问,剩余御医们也纷纷跟随而至,七八双目光齐齐投向自己,心知这是个极好的机会。站在这里的医生们,堪称这个世代地位最高的杏林精英。倘若他们能够接受这种理念,往后无论是对普及温病概念还是病患者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福音——她自然不是救世者,但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传播先进的医学概念,这本就是医者的天生使命与职责。
绣春便道:“仲师《伤寒论》,发挥阐明了轩辕黄帝和岐伯等人在《黄帝内经》中对话的深奥含义,如同日星河岳,光照千秋,任凭后世百代的医家钻研,而其中义蕴也仍未能探究穷尽。但是此书是专为伤寒而写的,并未普遍涉及六淫邪气的具体致病情况。后世的医家,倘若不加钻研,只简单沿袭,将书中治疗伤寒的法子用于变化不定的病情,必定格格不入。这便罢了,之后流传极广的《伤寒六书》,更是擅自改变了仲师治疗的原则和方法。后世学医之人,本就苦于仲师著作的艰涩奥妙,纷纷尊奉这简明易学的《伤寒六书》,师徒